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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是一座鬼城嗎?還是,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
莫九站在那個水草雜生的湖邊,想起那夜坐在酒樓上所見的景象,不由一陣恍惚。
那日清晨雞叫之後,千祗夜便帶著自己離開了那個所在。連著數日,她都在想著這件事,想著那座城,以及城中的酒樓和畫舫上的女子。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尋著記憶中的路徑來到了此地。
風起漣漪,陽光灼目,眼前不過一片久無生機的荒蕪,讓人如何能與那場軟紅十丈聯想在一起。
「千祗夜。」她突然喊,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
沒有得到回應。
「你既然說怨魂已散,為何這裡夜間還會出現會浦京?」是鬼是幻?
她的話音落,碧藍的天空下只聞芒草沙沙之聲。
很久之後。
「因為他們不是怨魂,而是留戀生時繁華卻無處可歸無人可祭的孤魂。我以冥璽之力為他們造了這座虛無之城,使其不至流離失所……阿九,你說若這天下百姓都能過上這種太平日子,可好?」千祗夜出現在荒草之中,靜靜地看著莫九。
莫九呆了呆,突然明白,他原來竟是惦記著自己那個隨口胡說的願望,一時間心中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千祗夜,寺中和尚那麼多,你為什麼偏偏找上我?」她一直有著這個疑問。以前懶得問,是因為不關心,現在卻很想知道。只因,自從千祗夜說他們是朋友之後,他在她心中便已不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因為他們生魂被拘,不能碰冥璽。」千祗夜給出答案。
莫九有些意外,卻沒再多問,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忍了忍,還是問了出來。
「你……那半個月你為何沒出現?」那樣平白無故地消失,總讓她覺得有些耿耿於懷。
沒想到她會注意到此事,千祗夜先是一愕,而後忍不住上揚了唇角,連眼底都布滿了笑意。抬眼,便覺這看了數百年的藍天白雲,荒草野湖都是說不出的美好。
「你關心我,阿九。」他指出事實,平靜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雀躍。
莫九臉一熱,卻直認不諱。「自然,你說過我們是朋友。」
聞言,千祗夜目光微黯,原本的笑容中添了一絲說不明的苦澀,「朋友嗎……」他低喃,在莫九疑惑的眼神投過來時,才又揚高了聲音,理直氣壯地道:「那半月我訪友去了。」事實上他一直在,只是因附於她身而導致陰魂之氣受損,無法現形。不說,是因為不想讓她再為已經過去的事擔心而已。
訪友?莫九一臉迷茫地哦了聲,覺得有些不對,卻又無法指出是哪裡不對。千祗夜看到她罕有的迷糊,忍不住別開臉偷笑。
「千祗夜。」莫九沒察覺,回過神,喊。
聽出她語氣中的認真,千祗夜回過頭。
「你……你如果哪天要離開,一定要事先跟我說一聲。」雖然這些日子他仍如中元前幾天那樣時常伴在自己身邊,沒有提過離開之事,但是人鬼殊途,這分別之日恐怕早晚會來到。每每想到此,她便有說不出的惆悵和……不舍。
千祗夜沉默下來。他在此地守了數百年,亡魂無日月,時間空茫得似乎永無止盡。然而當能夠解脫的機會真正到來時,他卻並沒有高興的感覺。
放不下……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放不下過去的榮耀與罪孽,還是放不下相伴不到一月的莫九。
「阿九……」他開口喚,有些猶豫。
「什麼?」莫九應,心中竟有些忐忑。
「你的願望一定要是天下太平嗎?」他原想問她是不是願意一生都留在此地陪他,卻終於沒問出口。
莫九愕然,而後微笑。「那只是隨口說說,你也信?」
千祗夜鬆了口氣,「在幫你達成願望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他知道這是藉口,但是,他們倆人之間的牽繫似乎也只有這個藉口了。
「是嗎?」莫九心中一喜,不過很快便被一絲落寞代替,畢竟是暫時啊。「如果我的願望是……」她想要說出讓他一直留在此地的話,卻突然想到這樣會不會是強人所難?他若非心甘情願,就算留下又有何意思?
正在她遲疑的時候,千祗夜開口打斷了她,「不急,你想好再說。」語罷轉身便走。
他行走的步伐依然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從容,但是那快速遠去的背影卻讓人產生倉皇逃逸的錯覺。
「喂,千祗夜……」莫九懊惱,喊了一聲。只是人已走遠,哪裡喚得回來。
「我想好了。」她嘆氣,無奈地低喃,然後任這幾個字被風吹散。
暫時……便暫時吧。
在回寺的山路上,莫九看到千祗夜去而復返,神色凝重。
「現在不能回去。」他一把將莫九拉進一旁的樹林裡,沉聲道。
莫九心中浮起不祥的感覺,「怎麼了?」
「有官兵占了寺。」
千祗夜雖然神色平靜如常,但莫九仍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怒氣。她心中一懍,反射性地抓向他的手臂,「難道……」後面的話因手下落空而突兀地斷掉。
兩人無語對望,均看出彼此眼中的沮喪與失落。千祗夜雖然靠著數百年修行的陰魂之力能夠現出形體讓莫九看到,並拿動實物,但是他本身不過一抹魂魄,是沒有實體的,莫九自是無法碰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