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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殺盡南夷人,太陽已經爬到了頭頂。三人力戰一夜,加上心急救人使用的都是兩敗俱傷的招數,此時雖然得勝,卻也已遍體鱗傷,精疲力竭。連休息也沒有,卿灝走到崖邊,往下面看去,但見雲霧裊繞,竟是出乎意外的高。
「我下去看看。」他說,神色平靜,看不出失子的疼痛。
「大哥,我去!」卿溯拽住了他的袖子。
卿灝看著弟弟充滿血絲的眼,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說話,崖下突然傳來謙兒的哭喊聲。
「爹爹…… 三叔叔…… 」
三人大喜,卿溯想也不想就縱身躍了下去,那山崖凹凸不平,多處可容落腳,就在離崖頂兩三丈的一處凹陷中,謙兒可憐兮兮地坐在那裡,雙腳垂在外面,動也不敢動一下。
卿溯抱住謙兒,目光四處尋視了一遍,沒看到白三,不得已只能先將謙兒送上去。
失而復得,即使是以卿灝的沉著亦不由紅了眼,緊緊抱著謙兒捨不得放手。老人在一邊開心地轉著圈,眼巴巴地看著,恨不得將他搶過來。卿溯看著相擁的父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然後悄然又走向崖邊。
「三叔叔,姨姨…… 姨姨掉下去了…… 」被抱在卿灝懷中的謙兒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抽抽噎噎說出的話拉住了卿溯的腳步,「是姨姨抓住謙兒…… 姨…… 她沒力氣,她、她不讓謙兒抓住她…… 」
聽到他的話,三個人突然沉默下來。誰都知道,如果謙兒抓住白三,最後的下場就是兩人一起落下去。換一種說法就是,白三是為了救謙兒才摔下去的。
「嘖,從這裡落下去,哪裡還有命在。」一直在旁邊看戲的明昭不緊不慢地走到涯邊往下看了眼,然後冒出這麼一句。
卿溯仿若未聞,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抬起頭衝著卿灝一笑。那笑和他平時一樣,極頑皮,也極灑脫。
「大哥,我得去找她。你…… 你別生三兒的氣了。」
卿灝心叫不好,正要開口阻止,卿溯已翻身跳了下去。
第十八章
世事總是這樣,當你認為必死無疑沒有一絲轉還餘地的時候,老天又莫名其妙給你一條生路。
當卿灝被明昭帶到山谷下面那幾間 臨時搭就的木屋前時,正看到卿溯抱著昏迷不醒的白三安然無恙地坐在那裡發怔,顯然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有些糊塗。卿灝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輕鬆了下來,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心中對白三的結已徹徹底底解開。
「三叔叔!三叔叔!」謙兒從父親懷中掙脫,跑了過去,扒著卿溯的手,直瞅他懷中的白三,竟是說不出的關切。
卿溯回過神,茫然看著謙兒半晌,才反應過來,目光遲鈍而緩慢地轉向卿灝。
「大哥,我們沒事。」他說,那語氣聽上去不像慶幸,更像遺憾。
卿灝怒,大步上前,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他雖然右肩受傷,出手稍顯無力,但仍打得卿溯頭一偏,可見下手是毫沒留情的。「你好英雄啊!」他冷笑,雙眸中透出的卻是深沉難言的痛苦。
卿溯知道自己的做法傷透了兄長的心,只是抱緊了白三,沒敢說話。他自小几乎是由兄長帶大,兩人關係素來親厚,在他的心中,兄長的威嚴更勝父母。此次自己不顧一切在兄長面前尋短,不僅會陷兄長於不義,無顏面對父母,更會使他悔痛終身。事實上,當他對白三動情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要讓兄長左右為難。
見他如此,卿灝手握成拳,卻再也打不下手。而一旁的謙兒從沒見過發這樣大怒氣的父親,嚇得噤聲縮在一旁,然後被老人帶到了別處玩耍。
明昭見狀,走了上來,一拍卿灝的左肩,溫和地道:「好了,你說見到人就療傷的,跟我來吧。」然後,又對卿溯道:「三姑娘曾服過我續命之藥,無大礙。你抱她進屋歇著後,馬上來找我,你身上的傷也得處理。」
卿溯嘴唇微動,明昭儀知道他要說什麼,已先一步打斷,「我想你並不希望她醒來時,自己卻倒了下去吧。」
卿溯於是不再多言,道聲謝後便抱著白三進了屋。
卿灝看著他這些日子明顯單薄了不少的背影,不由嘆了口氣,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你既然明知白三沒有危險,為何還眼睜睜看著我三弟跳下去卻不阻止?」當明昭為他取下箭簇的那一刻,卿灝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咬牙問。
明昭一邊利落地切去傷口周圍的腐肉,一邊止血,聞言微微一笑,「這樣的經歷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體驗到的。」
他似答非所問,卿灝卻沉默了下來。那一刻,他想他明白了背後這個大夫的意思。他比平常人幸運,有後悔的機會。就算是以命抵命,白三也早已還給了他,若他再執意懷恨下去,最終只怕會害得所有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卿溯雖然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但是一旦認定,就會一頭栽進去,再也不會改變心意。他明知不能請求自己不報殺妻之仇,所以選擇了這種決絕的方式。這幾年,他的痛苦並不亞於自己。屋子內很安靜,明昭處理外傷的手法很嫻熟,不片刻便為卿灝包紮好了肩傷,正在處理其他幾處小傷。屋外傳來沉重遲滯的腳步聲,將卿灝的心思拉了回來。
卿溯出現在門口,伸指叩了兩下門,才慢騰騰地走進來。那一臉的簫瑟,像是突然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