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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他開口,吐出一個讓人驚訝的名字。
白三啊了一聲,回頭,恰恰對上他等待著的亮晶晶的笑眸,怔忡片刻,才省起兩人距離如此之近,不由慌忙別轉臉,而心跳卻怦怦難以自控。
樹三少緊了緊手臂,目光從她染紅的側臉移至遠方的城池,眼波浩渺。
「你說只走了幾步,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
那條大河是泠江,而江對面是泠西,燕子寨在那面,塞巴和百花谷,以及幻帝宮都在那面,但是只是短短几步,鬼憐竟將他們送到了泠東。這一點,他想了數日也沒想明白。難道這幻狼族真有半神的能力嗎?否則要如何解釋此事。
「我也不知道。」白三應,突然想起一事,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束紅色的毛髮遞到樹三少面前,「給你。」
「這是什麼?」樹三少接過,好奇的打量。
「證明你進過幻帝宮的信物。」白三將鬼憐發色可隨心而變之事說了。
樹三少聽得嘖嘖稱奇,然後念頭一轉,突然想起這毛髮的用途,神色倏地凝住。唇微動,似想說什麼話,卻又忍了下來。
「回吧。」放開白三,他轉身先行。
白三錯愕,看著他突然冷淡下來的背影,茫然不解。
之後連著幾天,樹三少像是躲著她一般,早上一起便不見了蹤影,吃過晚飯後才慢悠悠蹓達回來,然後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蒙便睡死過去,完全無視坐在燈下等待他的白三。連著幾天,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白三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喜怒不定的人,偏偏又是她所在意的,不由有些不知所措。開始還在茅屋內等他回來,等他慢慢變回以前的樣子,後來便坐不住了。他出門,她便遠遠地尾隨在後。然後發現他都是獨自一人,不是在溪邊用不帶餌的長草莖釣魚,就是在後山開滿野菊的小谷中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又或者鑽進不知有多深的山洞中探索……
白三突然明白,他心中有事,他不開心。
他知道她跟在後面,可是從來沒有回過頭,也不同她說話。如果白三願意,就算這樣離開此地,想來他也不會阻止。可是他越是這樣,白三越是放不下。
無聲地嘆了口氣,她一邊生疏地用草莖編著小玩意兒,一邊不時地抬起頭看向前方不遠處坐在大石上垂釣的背影,突然覺得好久都沒看見他嬉皮笑臉了,心中不禁有些難過,更多的是擔憂。
青綠的蟈蟈成型,白三將之攤在手心,臉上浮起淡淡的笑。還是很小的時候,守墳人將她抱在懷裡,手把手地教她編出各種各樣可愛的小動物。這麼多年,她只記得蟈蟈的編法,還有就是那溫暖的懷抱。
站起身,她悄無聲息地走到樹三少身邊,將手中的蟈蟈遞到他面前。
「送給你。」她說,期待他能笑。可是她不知道,這樣的小玩意兒只能逗小孩子開心。
樹三少的目光從溪面落到她掌心,冷淡地看著,沒有接,也沒推開。
白三臉上的笑漸漸斂去,僵硬地收回手,雙肩頹喪地垂下,轉身打算走遠點,以免打擾到他。便在此時,腰上倏然一緊,人已踉蹌跌進身後人的懷中,然後被緊緊地抱住。
「三兒……」樹三少將臉埋在她的頸中,輕輕地低喃。
被這樣一抱,白三原本的不安終於消失,知到他不是在和自己生氣,而是心中有著解不開的難題。可是他那樣聰明,又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呢?
「我很擔心你。」她說,手抬起,摸了摸他的臉,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惶惑。
樹三少頓了一下,手臂卻像鐵箍一樣緊得白三幾乎喘不過氣。
「如果不是你該有多好……」他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不待白三追問,單手撩起她頰畔的發攏往腦後,露出她蒼白得像很久不見日光的側臉來。
「三兒,你的發……終有一天……會為別人而挽吧。」他低低而含混不明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手卻已靈活地將她的發編成辮,挽成髻,隨手摺斷身邊橫伸出的一根細枝,將她的發固定,又在髻畔簪了兩朵野菊。
白三的頭髮從來沒梳起來過,此時不免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他眼中的痴茫,身子竟然連動也不能動。
樹三少像著了魔一般,手微微顫抖著撫過近在咫尺的淡眉,秀氣的鼻,以及那淡色的唇……然後,俯下頭在她臉上親了親,看著她由驚訝轉成羞澀,他的眼中不由浮起隱隱的痛楚。
「三兒,以後不要再輕易相信別人。」他再次將她抱緊,緊得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樣。
「好。」白三臉仍然紅著,卻應了。她知道他是為她好。只是他定然不知道,除了他,她並沒有輕易相信過任何人。
他不開心。
白三看著黑乎乎的屋頂,想著樹三少的異常,輾轉難眠。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牆角傳來,是老鼠在啃椅腳,她動了一下,那聲音停了片刻,然後再次響起,擾得人心煩意亂。
躺到半夜,她坐了起來,然後如同鬼魅一樣無聲無息地翻出了窗子。樹三少睡外間,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睜開了眼,一雙黑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輝。
白三離開了寨子,樹三少便又恢復了以往的吊兒郎當,小孩子們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跑,而大人們則避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