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真是固執。」他輕語,目光落向窗外蒼茫起伏的山巒。他沒想到即使到了這種情況,她竟然還堅持穿著那身衣物,甚至不向小麥尋求幫助。事實上,他安排小麥在她身邊,目的之一便是在她堅持不住的時候可以有人助她稍稍休息片刻。但是她卻愚蠢地不讓小麥靠近她,而小麥自然也沒那個膽子如自己這般採用強硬手段。
山風從打開的窗子灌了進來,懷中的人無意識地瑟縮了下,卻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
乾白空出一隻手,虛空一抓,兩扇窗葉無聲地合了起來。
她被自己封了武功,抵抗力與常人無異,在現如今這種極度疲勞的情況下,如受涼,極易生病。他可不希望她有任何差池。
低下頭,雲二那身因浸泡藥液而致的如初生嬰兒般泛著粉紅及細微皺褶的肌膚印入他的眼中,鼻中縈繞著藥香,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一絲憐惜悄然漾上那深若瀚海的深黑瞳眸。
「丫頭……」幾近無聲地低喃,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經也這麼抱過一個女人。難抑的思念自從未有片刻忘記過的心中噴涌而出,瞬間將他淹沒。
她總是嬌蠻而任性的,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便會不計一切,誰也勸不聽。想到那火辣辣的脾氣,他的唇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寵溺的笑容。
就是因為這個臭脾氣,她那一次竟為了要見黑族的巫祭司,而狠下心在那百蟲湯中泡了整整半個月。由於當時她身上擁有深厚的內力,所以堅持的時間比眼前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徒兒多了三天,所受痛楚也少了許多。但在第九天上,皮嬌肉貴,極少吃苦的小丫頭就受不了了,他看不過去,便想出了這個法子助她。
想到當時偎在自己懷中的那張美麗小臉上所布滿的委屈加不甘,他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熟悉的疼惜。
丫頭,你再忍一下,用不了多久了。
收回思緒,他仔細打量著懷中這張有著完全不同容貌和神情的臉,黑眸中射出炙熱而渴望的光芒,就像是飢餓許久的野獸看到獵物一樣。
是在熟悉的利刃凌遲般的銳痛中再次醒來的。
雲二發現自己又泡在了黑臭的藥液中,周圍悄無聲息,只有光線昏暗的桐油燈靜靜地燃燒著,映射著蒙蒙的霧氣,讓冷硬的石壁看上去有了一絲暖意。
也許是休息過了,也許是疼痛太過尖銳,總之她的神志突然變得無比清明。
疼痛引起的倦怠感覺突兀地升上心頭,讓她心中一驚。她是怎麼了,以往無論所處境遇有多艱難,她也不曾想過放棄生命,而這次,她竟然不止一次想到放棄,難道失去了武功,人的意志力也會隨著變得薄弱嗎?
一仰頭,她神色堅毅地讓一頭烏黑亮澤的青絲全部浸進藥液中,同時甩掉了輕生的念頭。她的生命得來不易,怎能輕言放棄。
閉上眼,一邊抵抗著全身劇烈的痛楚,她一邊思索著眼下的處境。
她始終猜不透乾白在打什麼主意。他雖說過要自己為他做一件事,但卻沒告訴她具體要做什麼,只是說時間到了,她自然會知道。她不明白有什麼事非得要她去做的,他手下比她厲害的應該大有人在,何況他還廢了她武功。靠著一個廢人,能做什麼?
在答應之初,她已申明她絕不會做不利於黑宇殿又或女兒樓的事,他也不在意,顯然此事與黑宇殿毫無關係。既是如此,她沒有理由要拒絕一個生存的機會。
壓抑地喘了口氣,她睜開眼,看著朦朧的巨石屋頂,不得不分神去抵抗幾乎將人吞噬的痛楚,半晌不能思索。這藥液所引起的痛覺似乎永無休止的時候,連平常身體為了減輕痛苦而形成的麻木似乎也在它的作用下消失無蹤,只是一味地痛,痛得幾要讓人發狂。
有人走了進來。
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雲二仍可以肯定。她雖然沒了武功,但以前所培養起來的敏銳感覺還是在,人一進來,便引起了她心湖的波動。
沒有任何驚慌,她平靜地將目光挪過去,將那裹著青布衣袍的瘦長人影收入了眼底。
是乾白。他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黑瞳被水霧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冷靜地回視他的注目,雲二除了將身子更深地沉入藥液中,沒有一絲侷促和羞赧。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看了,她沒有必要裝得像個將貞節視作生命的女人。心中自然會覺得不自在,赤身裸體在一個男人面前,尤其還是一個年齡可當自己祖父、外貌卻依舊年輕英俊的男人,任誰都會覺得不自在。只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他人面前示弱。
「有什麼事?」她沒有等太久,便主動詢問他的來意。沒有為白天的事向他道謝,她認為不需要,一是因為自己會如此慘全是由他引起,二是她想他寧可她為他成功地完成那件事,而不是聽到她口頭上毫無用處的道謝。
乾白單手負後來到池邊,俯首打量著她,臉上漾起莫測高深的笑。
「不愧是我乾白選的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恢復了鬥志。」就在雲二被他看得快要著惱的時候,他才像什麼事也沒做過似的悠然道,一副像在和你討論今天天氣很好的輕鬆樣子。
「我應該為你的話感到自豪嗎?」雲二沒有感情地揚了揚唇,語氣譏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