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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1)
十一郎的記憶中有著一段對話,曾經只是極模糊的印象,然雖著他清醒的時日越久,那段對話就越清楚。他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蠱,所以變成一個沒有神智只會定時發情的野獸,他也知道害自己的人與那夜在白石鎮能驅駛飛蝠的人有關。真想查,並不難,何況眼前的幾人只怕都多少有些干係,他完全不必多此一舉。
「十一郎哥哥,你怎麼也來這裡了?」見他似乎不太樂意提及那些事,紀十機敏地岔開話題。她想起當年對她們照顧有加笑容暖如春風的少年,還有石榴林里雖毀了容言語氣度卻似朗月清風般的男人,再與眼前之人一比較,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悲涼。像是想到了幼年時的自己,再看如今,竟是面目全非。對於十一郎,不覺間在原本的敷衍中,倒有了幾分真心。
「找輪迴盤。」十一郎倒是有問必答。他並沒準備一直跟在羅剎夫人身邊,所以為她完成心愿是他唯一能做的。
輪迴盤。其他幾人心中又何嘗不是或多或少抱著這個心思來的秘境,若能拿到輪迴盤,便有了與羅剎夫人談判的籌碼。如今回想,除了為帝王蠱而來的奚言豫,子萬和紀十都有些後悔歸藏峰頂出手相助後沒立即離去。當時不過是一時好奇,誰想竟會惹來這些麻煩,雖說不上困擾,但也足夠煩人。
「十一兄可有線索?」子萬一番好意被不冷不淡地回絕,也不覺得惱怒,若無其事地接話道。
「無。」十一郎垂眸思索了下,一撩衣擺,也跟他們一樣盤膝就地坐下。
離得最近的奚言豫被他的動作給驚得差點跳起來,當然,僅僅是差點。事實上,表面看去,奚言豫穩穩地坐在原地,一副安然淡定的樣子,仿佛一點也沒受影響,誰知道他心裡那根弦緊繃得都快斷了。他來此的目的是想接近帝皇蠱沒錯,但絕對沒想過會是在眼前這樣的困境下……太危險了!
「你怎麼什麼都沒帶啊?」紀十注意到十一郎除了一身單衣薄裳外,渾身上下空無一物,輕省得很,忍不住怪異地問了句,同時將自己的食物和水袋遞到他面前:「你吃點吧,要走出這裡只怕還要費些功夫呢。」
「多謝。」十一郎既不客氣,也不猜疑,拿了塊干餅吃下,又喝了點水。
幾人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這裡著實古怪,你們可看出什麼來了?是機關術,還是幻象?」子萬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身邊的石壁,英挺的眉微鎖,頗有些苦惱。無論是幼時歷練時的生死繫於一線,還是後來差點被冥婚活葬,他從來沒像這次般煩躁沮喪過。雖然這些情緒被極力控制住沒顯露出來,他仍然覺得不對勁。
「也許是陣法。」自十一郎出現之後便儘量在縮減自己存在感的奚言豫突然接話道。
「你懂陣法?」子萬看向他,眼裡不自覺露出希冀的光芒。
「不懂。」奚言豫答得乾脆,目光卻輕輕溜了眼正闔眼假寐的十一郎。四人中,他和子萬擅長的都是控蠱,或許還有一點點偏門秘術,紀十除了手段狠辣性格詭詐外,並沒表現出機關布陣等術這方面的能力,因此他們除了寄希望於剛到的十一郎的外,別無它法。
子萬額角青筋微跳,心道你還不如不開口,十一郎那嘴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撬開的?接二連三遭到冷遇,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感覺不出十一郎的排斥,自然不會再去自討沒趣。只是……為什麼這麼排斥他呢?他無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睨著不遠處那張清雋的臉,既遺憾又納悶。他雖然不是人見人愛,但也從來沒有這樣招人厭過啊。
「我也是不懂的。」留意到兩個男人的神情,紀十莫名覺得一陣好笑,然一想到幾人目前處境,頰畔梨渦尚未形成便又斂了起來。「十一郎哥哥,你呢?」他們不好問,那只有她開口了。
「只是一個幻陣,仿擬輪迴之道,三途歸一,無始無終。」十一郎淡淡道,並沒睜眼。
「火途,血途,刀途,佛教謂三途,意指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可是我們在這裡走了這許久,並沒有看到與三途相關的任何東西。」奚言豫顧不上避忌,道出心中疑問。
十一郎的睫毛微顫,揚了起來,黝黑的眸子緩緩掃過在場三人,清澈得讓人心悸。末了,他唇角一勾,竟然露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雖然那笑中毫無情感,卻足夠驚住三人。
「火蕨林,異獸荒漠,而今睚眥腹腸……自踏足秘境的那一刻起,你已經走上了三途路。」低回徐緩的聲音如風一般在空寂的通道里裊繞不散,勾引得人下意識凝神去捕捉,卻又不自覺為話中的內容生起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奚言豫想要反駁,眼前單調的通道突然消失了,變成冷森森黑越越的空曠原野,讓他正要出口的話噎在了喉嚨里。
原本歪靠著通道壁的子萬一個機靈,身體晃了晃才站穩,一臉的驚愕。
及膝高的荒草,觸體寒入骨的風,明明可見草葉搖動,可感風拂身冷,卻聽不見一點聲音,四周寂靜得如同死域。
紀十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有些傻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咔嚓一聲脆響,讓震驚不已的人緩過神,卻是奚言豫站起身時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斷了一截枯枝。
等等,枯枝……他低頭看向腳下,僵了片刻,然後默默地往旁跨了兩步,再抬起頭來時,臉色依然黯黃枯槁,眼裡卻有一絲驚駭閃過,雖然極快便消失不見,但仍被受聲音吸引看過來子萬和紀十捕捉到。兩人往他腳邊看去,幽暗的光線下,竟是一堆泛著瓷光的碎裂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