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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抿唇,梅六突然覺得一陣恍惚,笙歌笑舞,血手亡命,她似乎有些記不起自己是為了什麼,以後又該當如何。十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此時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厭倦由心底升起,讓她恨不得立即擺脫這一切。
就在這時,山野間一條由遠及近迅速奔至的黑影驀然闖進一直看著山下的雙瞳中,讓她悚然一驚,為自己方才莫名而來的低落情緒。在這個時候消沉懈怠,不是找死是什麼?
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她迅速收斂心神,往後退了退,儘量隱住身形,全神貫注地留意著下面的情況。
就見那道身影兔起鶻落,如同山羚一樣矯捷,只是在那輕靈中隱隱透出一絲遲滯,讓人覺得有些違和。因隔得遠,梅六並不能看清來人容貌,然看其身形瘦小,兼之早上的遭遇,很容易便猜到是誰。
這可真是巧了。她不無譏諷地暗忖,手中則攫緊長刀,琢磨著如果那人要是也上來,自己要不要出其不意地給他一刀。只是這一轉念間,人影已至山腳下,就見他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然後果斷躍起,如只猿猴般攀越而至。
梅六神經一緊,接著心中大罵,只覺自己和十一郎跟此人上輩子恐怕有殺父奪妻之仇,不然這貨怎麼總把麻煩往他們跟前帶。雖然這樣想,那一刀終究沒砍出去。
那人本是想找個可防守的地方歇息片刻,看到梅六也很驚訝,但神色只是瞬間變幻,而後便像是回到自己後院那樣隨意地找了個地方坐下,抬起腳去拔扎在腳底的暗器。
梅六開始見他一腳踏在洞口,只是頓了下,便跟個沒事人似的竄進來,還以為他並沒踩到埋在那裡的暗器,此時看他脫了鞋襪露出已然烏黑的腳掌,不免佩服他的鎮定。
「大妹子這招真狠!」男人嘿嘿笑了兩聲,讓人弄不清這句話是讚揚還是抱怨。
梅六撩起眼皮不善地瞟了他一眼,手指慢慢划過刀鋒,目光再次回到了洞外,凝神戒備。看這貨方才一副惶惶如喪家犬的樣子,要說沒麻煩跟來,打死她也不信。
「喲,大妹子,你也受傷了?是不是也被那些鬼鬼祟祟的東西纏上了?媽辣個巴子的,也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王八羔子,要讓老子逮到,非把他們大卸八塊不可。」男人除了自來熟外,還很會自說自話,沒人應答也能嘰里呱啦地說上一大堆話。他顯然是吃了大虧,玄色的袍子已經被劃得破破爛爛,沾滿了血跡。大腿和左手臂跟梅六一樣用布帶扎著,還在往外浸血跡。他一邊喘著粗氣大罵著,一邊從懷裡掏出個瓶子倒了粒藥丸吃下,然後抽出匕首在暗器扎到的地方咬牙劃了個十字口。
梅六看他將手掌按在膝蓋處,然後順著脛部緩緩推下,便見那原本已蔓至踝部的烏黑鼓脹而起,亮錚錚的仿佛要破皮而出一般。片刻後,那劃出的十字口子便有黑血緩緩流出,在滴落在地上之前被一個微微凹陷的石塊接住。
「嘿嘿,這可是寶貝,不能浪費了。」男人擠眉弄眼地道,仿佛一點也感覺不到痛似的。
眼角餘光掃到那黑如墨汁的血水,梅六眼中不由掠過一抹嫌惡,同一時間,手中苗刀驀然橫掃而出,當地一聲砍在了洞口的石壁上,濺起幾點火星。
第十五章 (4)
一滴鮮紅的血液啪嗒落在地上,而下一滴已在洞外。梅六看著刀身上滑過血痕,垂下眼,並沒有追出去。
「我叫公孫……」男人的山羊鬍抖了下,才繼續接下去,卻並沒將自己的名字說完,「大妹子怎麼稱呼?」
「梅六。」梅六本不想理他,但還是回答了。這人雖然總是給他們招麻煩,但只這一份邊放血驅毒邊談笑風生的氣度倒也讓人折服。
「原來是梅大妹子,怎麼不見大兄弟?」公孫眸中有微光閃過,搜索記憶,並沒有聽過梅六這一號人物,只道對方若不是有所隱瞞,便是藉藉無名之輩。只是這脾氣真是傲得讓人牙疼。
梅六不相信他沒聽到十一郎的呼吸,這話問得顯然很多餘,正想飛他把眼刀,突然一個機靈反應過來。十一郎呼吸沒加收斂,卻又不顯虛弱,對方顯然是鬧不准他究竟是為制敵還是有什麼說不得的苦衷才隱藏起來,所以才會有此試探。
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一邊提防著外面的情況,一邊心念急轉,覺得既然這人鬼心思多得很,不如就讓他一直疑神疑鬼省得再打其他主意吧。因此並不回答,只是輕鄙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他愚蠢似的。
公孫差點沒被這意味深長的一眼慪得吐出血來,但他的自愈能力素來強悍,很快便又恢復了之前那種有點猥瑣又有點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噹噹當……苗刀揮動,擋住了射進洞口的暗器,他絲毫不驚,仍然優哉游哉地給自己放血,如果不是唇色泛著青白的話,只怕就要把那在秦樓楚館裡聽的小曲兒哼起來了。
「梅子你千萬要頂住,嘶……老哥子可被你害慘了,嘖嘖嘖嘖……」當手指推到足踝上三寸的三陰交的時候,他不由閉眼仰頭,嘴裡發出一連串疼痛的感嘆聲,一溜冷汗從額頭滑到下巴。
對於稱呼從大妹子到梅大妹子,再到梅子,這種帶著些許輕佻的自來熟梅六沒空理會,她全神貫注地擋住山洞入口。幸好洞口低矮狹窄僅容一人通過,不然防守起來就要麻煩很多,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撐到十一郎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