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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老太太沒讓他為難,只是讓他將油燈放到面具前面。昏黃的燈焰照在中間的儺面上,不僅襯得它更加陰森,連帶得兩邊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也顯得異常詭異。子萬雖然不懼,仍會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只想能儘快離開這個讓人不適的破屋。他想到這會兒正在外面享受清新的空氣和美食美景的紀十,瞬間有一股衝動將她也抓過來陪著自己一塊受罪,憑什麼是為她解蠱,卻要他來還債呀!
「奢香家的少爺,二十五年前的約定,是時候兌現了!」哈依呶蒼老的聲音在安靜得詭異的屋子裡突然響起,話里的內容將子萬心裡正翻騰洶湧的悲憤之情瞬間驚散,只剩下滿腹的迷茫。
"二十五年前?哈依呶是不是……弄錯人了?」努力壓制著直往上冒的雀躍,他一臉真誠而平靜地問。二十五年前,哈,二十五年前他才出生吧,能跟她有什麼約定?想到有可能是她弄錯了,他就覺得一陣輕鬆,終於不用當什麼勞什子的怒克圖了,大不了他發動奢香家的勢力幫他們找人以回報她的解蠱之情罷。
老人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地搖頭,慢吞吞地道:「老婆子雖然年紀大了,但這件事事關我族存亡,是怎麼也不會弄錯的。」
第十四章 (3)
二十五年前,當時的奢香城主夫人難產,為保母子平安,城主不顧眾人反對,毅然背離家族奉養的正神,將未出生的孩子抵給了他們眼中的邪神,擅長巫邪力量的侑族上神。年輕的哈依呶早已預料到了本族的沒落,一直在外面尋找著護佑全族的怒克圖,那時正遊歷至奢香城,因此接受了城主的獻祭,幾乎傾儘自己所有的巫力助城主夫人平安誕下一子,而她自己也付出了代價,因生命力大量損耗而由一個綺年玉貌的年青女子變成雞皮鶴髮的老太婆。那之後她便返回了部落,再也沒踏出過族一步。
二十五年來,滋養著整個侑族命脈的山水逐日減小,最終完全斷絕。原本肥沃的山谷因為少了水源的灌溉,莊稼再也無法生長,只有野草更加生機蓬勃。族民只有靠種植在乾旱貧瘠土地上也能生長的紅苕以及打獵勉強渡日,連人喝的水都需要到離谷四十多里的地方去背,山路險阻,普通族人一天也不能走個來回。
若只是這樣,族裡還有壯年勞力,擅武者不在少數,再過上幾年,幼孩長大亦可接替,便是條件再艱苦一些,他們也能熬下去。誰料上神降罪,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竟奪走了大部分青壯年的命,只剩下老弱婦孺,以及出外換鹽糧的烏海等人得以倖免。
老人昏懵的眼中滾出渾濁的淚水,她再次顫抖地拜倒在那具神面之前,伏地悲泣不已,如同一頭將死卻憐惜幼子無依的老獸陣陣哀鳴。
「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子萬面對著哭泣的老人頗有些束手無策,只好乾巴巴地問。
「沒有力量,背離自己的神祗與生養的土地,死路一條。」哈依呶低沉而蒼涼地道。
「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子萬從來沒聽父母提過這一段往事,就算眼前的老婦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年齡,甚至還清楚地掌握著他的行蹤,也不可能讓他毫無懷疑地全盤接受她的片面之辭。但是對方出手解了紀十的蠱毒,只憑這一點,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也該出手相幫。不過如果他們的要求是讓他留在這破地方當那勞什子的怒克圖,那就恕他不奉陪了。
「天地無旱,卻聖水斷絕,吾族於此地已居百餘年,這是從所未有的事。吾族勇士三入水源之穴擊殺吞噬水靈的魔鬼,無一人回返。大人是吾族神子,還請為您的子民趕走食水的惡魔,讓上神所賜的甘美生命之漿再次降落扎依谷。」哈依呶慢吞吞地轉過身,對著子萬虔誠地拜下,無比鄭重地肯求。
子萬慌忙避開,他怕折壽。但不得不說,以老人在侑族的地位,竟用這樣真誠崇敬的態度來求他,而不是挾恩圖報,還是讓他一瞬間頭腦發熱,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仿佛他真是那什麼神子,有斬妖除魔,護一族平安的強大力量。當然他只是頭腦發熱,不是發昏。
「我答應幫你們進水穴探查,但若找不到原因,你和你的族人便離開此地,另覓安生之所吧。」對方的要求在他看來並不過份,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還提出良心的建議。
「巫婦代吾族之民謝怒克圖大人垂護。」哈依呶老眼中再次淚光閃爍,大概知道子萬不會受她的禮,所以便對著大門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個頭,才從地上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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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依呶說要等跳過祭神之舞,才能入水穴殺魔。那個時候子萬赫然想起當初烏海讓他來是接受神之賜的,怎麼如今竟變成讓他去賣命了?他向哈依呶問起這個問題,老人皺紋密布的眼角彎成了一道細縫,讓人終於在她身上看到了與容貌相合的慈祥。
子萬是沒有得到答案的,不過這並沒有讓他太失望,因為紀十給他帶回了一隻烤得焦黃油亮的野兔,以及一竹筒甘甜清亮的水,這讓他即使在得知奚言少華逃掉了心情也沒變壞。
「子萬哥哥,還是我對你好吧。」蹲在子萬面前,紀十笑嘻嘻地邀功。
子萬沒有回昨夜住的屋子,不用進,只是一靠近,他便覺得渾身的臭蟲開始造反了,癢得他恨不能撓下一層皮來,在人前偏偏還要佯裝無事。所以他沒進,而是在谷外找了處荒草地坐下,慢慢享受紀十的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