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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鯽拐子,五隻秋螃蟹。」清越的聲音不急不徐地從斗笠下飄出來,帶著本地人特有的悠然。
老闆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漁簍,往裡隨意瞟了一眼,兩條鯽拐子都有尺許長,螃蟹也是巴掌那麼大,換一壺酒綽綽有餘。也是,十一郎拿來的東西向來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這蟹不好隔夜,我這就讓屋裡的蒸上,咱哥倆喝一盅?」老闆將漁簍遞給自家婆娘,一邊給十一郎帶來的酒葫蘆裝上酒,一邊邀請。
「不了。」十一郎輕笑,「得趁天沒黑趕回去,要不路不好走。」
他只是隨意找的藉口,真正的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戳穿而已。
老闆嘆口氣,看了眼自己那畏畏縮縮躲在一邊的婆娘和孩子,除了暗怪他們不爭氣外,還能怎麼辦?事實上,十一郎那張臉,別說婦人孩子,便是他第一次見時也發了好一場惡夢。然而,多接觸幾次後,就會發現想要不喜歡這個男人實在很難。
接過裝滿的酒壺,十一郎道了謝後便要離開,那老闆的婆娘突然轉身進屋,用蔭乾的荷葉包了幾塊烙餅和一些鹵豬頭肉塞到老闆手中。老闆會意,讚賞地看了眼自己難得聰明的妻子,叫住十一郎。
「拿著,這是你嫂子給你的。」他走出酒壚,將東西塞到十一郎手中。
十一郎怔了一下,沒有推辭,只是道了聲多謝,又隔遠衝著酒壚內偷偷往外看的婦人和孩子彎腰行了一禮。老闆樂呵呵地看著,顯得很高興,直到十一郎的背影消失在越來越沉的暮色中,才背著手慢慢轉身回壚。
十一郎出了鎮,並沒如他所言的那樣趕回家,而是熟門熟路地走到河邊,靠著塊大石坐下。這個時節蚊蟲早沒了影子,河邊蘆葦叢生,在這秋夜中輕輕擺動著柔韌的腰肢,葦絮被風吹得飄向河面,似滿天飛雪。
將戴了幾乎一整天的斗笠放在大石上,十一郎拔開葫蘆的塞子仰頭喝了兩口酒,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滑下,肚腹立時一團火熱,讓他精神一振。也只有這鄉下小鎮賣的粗糧酒才有這樣的勁道,讓人一嘗之後便再難將那些溫甜綿軟的上等酒釀看進眼中。
他呼出一口充滿酒香的氣體,塞上酒壺放在斗笠邊,目光落在倒映著點點寒星的河面,心中無所思無所想,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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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冥婚喪嫁(1)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很久了,如果不刻意去想的話,他會覺得自己本來便是這裡的人。當然,他從來不會讓自己刻意去想那些過往,在多年前,一切便都已塵歸塵,土歸土,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沒有過去沒有以後的擺渡之人而已,有何可思有何可想?
鼻中有葦草淡淡的香味,風有些涼,大約不是從水面吹過來的,所以很乾燥,還帶著霜柿子以及鎮上煙火的味道。
河對面是另一個村,星星點點的燈火隔著河遠遠傳過來,暖暖的,是家所特有的。十一郎很喜歡這種感覺,所以在天氣好的時候常常會來這裡坐上一會兒。
燈火一點一點熄滅,最終漆黑一片,十一郎又坐了會兒,正準備拿起酒壺斗笠起身回去時,耳邊突然傳來隱隱的嗩吶鑼鼓聲,他一愣,站起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葦草交錯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音,數點燈籠由河下游的方向沿著荒草叢生的野道往鎮子這邊飄過來,燈光照射出的範圍中隱約可以見到片狀如枯葉般的東西在飛舞。稍近,十一郎才看清那空中翻飛的枯葉竟是黃色的紙錢。
是送葬?他清雋的眉微皺,覺得有些怪異,待看清那挑著大紅描著金色喜字的燈籠以及穿著白色麻衣戴著高高白色紙帽的人時,那種怪異感覺更甚。他在這裡住了近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送葬隊。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覺並沒錯,這與其說是個送葬隊,倒不如說是迎親隊伍更來得恰當。因為在兩排大紅燈籠之後,接著的是吹鼓手,再之後是一頂四人抬的大紅軟轎,夜風將轎前的輕紗揚起,隱約可見其中穿戴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新娘子的妝畫得很濃,目視前方,雙手交放盤坐的腿上,一動也不動。
十一郎隔遠看著,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見來人將近,心念微轉,於是矮了身匿於蘆葦叢中。
在喜轎經過時,他鼻翼微動,聞到一股有別於脂粉與人體汗氣的異常腐味,正當細辨的時候,一張外圓內方的冥幣突然落到面前青黃的葦葉上,又被夜風捲起,飛向別處,他抓著斗笠的手一緊,心中驚疑不定。
再抬眼,不由倒吸口涼氣,原來在那喜轎之後,竟用長長的鎖鏈拖著一個穿著新郎官禮服胸前戴著大紅花的男人。鐵鏈的末端卻並不是綁在男人的手腳之上,而是穿過他的琵琶骨,再繞回轎後鎖鉤上。不用想也知道,每走一步鐵鏈都會磨蹭著那人的骨肉,造成巨大的痛苦,讓人如身處煉獄當中。鐵瑣穿過的地方已暈染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跡,男人面色蒼白,額上冷汗直冒,然而即便如此,他疲憊憔悴的臉仍俊美之極,甚至還帶著一抹邪氣嘲諷的笑容。
在走過十一郎藏身之處,男人狹長的鳳眸一動,輕飄飄地掃了過來,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便轉開了眼,但臉上的笑容卻加深了兩分。
幸會!等後面抬著嫁妝的隊伍都走過去之後,十一郎從蘆葦叢中站起身,一邊將斗笠戴上,一邊想著剛才男人說的兩個字,顯然男人已發覺了他的存在。而以他此時的功力,又是刻意隱藏氣息,竟然仍能被察覺,可見男人武功不弱,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會被穿琵琶骨。琵琶骨一穿,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施展,只能任人魚肉。而男人在此等境況之下,竟然還有閒情雅致與一個陌生人玩笑,實難讓人不佩服他的豁達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