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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見子萬,更不想見梅六。想到梅六,心下一陣噁心,既然當年不聲不響地將她扔在天徹莊,過了這麼多年又何必假惺惺地回來尋找,真當她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子麼?
那些過往……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又有什麼關係,終究在乎的人早就沒有了。她連父母的名字都想不起,更別提找出仇人來,她也並不想承認自己曾經是一個愛哭鼻子的笨蛋,軟弱到需要人保護。那些記憶……對她又有什麼重要,真可笑他們還巴巴地給她封藏住,費神弄些虛的東西出來。既是如此,以後便如他們的願,她就叫紀鶴好了,怎麼也好聽過可任人揉圓搓扁隨意糊弄的小湯圓。
心裡冷笑著,她習慣性地摸向懷裡,然後突然想起小金在子萬那裡,蒼白的唇瓣微微哆嗦,仍按在胸口的手倏然捏緊。既然那樣喜歡,便跟著他好了,她再不會稀罕。
疾步走在葉落草枯的山林里,紀十……紀鶴眼中有著絕決的光芒,為被迫遺忘了十多年的梅乾菜,為嫌棄厭惡她的子萬,也為曾被她放在心中最重要位置的小金。
她付出的心意既然不能換回同等的回報,那麼她寧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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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西南剛落第一場雪的時候,梅六和十一郎終於磕磕碰碰地走到了離宛陽只有一水之程的繇莊。那些莫名其妙的異族人就像扒上血肉的水蛭,總在人最沒防備的時候冒出來,怎麼都甩不掉,以至於她連女兒樓的暗線都不敢聯繫,以免將他們暴露出來。倒是再沒見過飛天猴公孫,不知他是成功逃脫了,還是跟他們一樣被追得狼狽不堪。
北地已是冰雪封境,船隻停運,加上宛陽之戰後,新掌黑宇殿的言衛鐵腕控制,大晉邊防的加強守衛,直到開春前這片靠近燕渡關的地區都罕有客旅行走。
梅六知道正大光明地穿越燕渡關是不可能的,原本最妥當的做法是在繇莊住下,等到來年開春混在商旅當中穿過魏水原,但是十一郎越來越不對勁,這讓她無法等下去,毅然決定冒險擇野徑翻越雁渡山。
仔細算起來,十一郎的異常是從紅毛猴慘死開始。那時梅六隻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並沒放在心上,但自出山林進入人煙之地後,他竟好幾次撇下她不見蹤影,回來時身上帶著血腥味,終於讓她開始警覺起來。只是他武功比她高出許多,這一段時間更是突飛猛進,她就算想跟蹤也跟不上,因此始終沒弄清楚他做什麼去了。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會擔心他走丟,總是忐忑不安地尋找或者留在原地等待,後來次數一多,心裡也不痛快起來,故意換了地方,其中不無試探的意思。然無論她走到哪裡,走多遠,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找到。她不認為這證明他有了分析痕跡以及追蹤的意識,因為她曾花費大量精力和時間嘗試抹去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便是最擅長追蹤的人也不見得能找到她。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和她之間有一條她無法察知的聯繫,能指引著他找到她。這條聯繫是什麼,她無從得知,目前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想儘快帶他見到大姐夫或者明昭先生,確定並除去那股控制著他的力量。
寒風呼嘯,茫茫雪野中,裹著厚厚裘衣繫著連帽斗篷的梅六用帕子擦拭過染血的劍身,還劍入鞘,目光在雪地上如紅梅綻開的鮮血上停留片刻,然後轉身沉默地繼續前行。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狙殺了。那些異族人仿佛能與雪融為一體,一旦收斂住身上的殺氣,便是以十一郎的修為也察覺不到。她其實很不明白那個男人為什麼這樣執著地想置他們於死地,不過就是看到他被美人拒絕而已,有必要這麼緊咬不放麼?他們雖然不懼,但總這樣時時刻刻的防備,也夠受的。
十一郎穿著黑色水貂皮大氅,足蹬麂皮靴子,披著防雪斗篷,也被梅六裹得嚴嚴實實的,行過之處,只留下淺淺的腳印,轉眼便被風吹著雪片掩蓋住了。不得不說,梅六在撈錢方向頗有些手段,從山林中剛出來時兩人還一貧如洗,買個餅吃的錢都沒有,不過在紅塵人煙中打個滾,便已衣食錦繡。若非山高雪深車馬難行,又有敵人暗伺,她還真想弄兩匹馬或者馬車代步。
燕渡山雪白起伏的山線出現在茫茫地平線上,在鉛黑的天空以及遮眼迷目的大雪中顯得異常巍峨雄壯,燕渡關便在山線起伏的低凹處。而更遠處,天闕隱在厚重的雲海後面,一峰擎天。
梅六腳步不覺慢下來,目光似乎穿透雲層看到了那建於天闕上的重殿華堂,難抑的思念突然湧起,讓她眼睛微潤。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去,不知她的六合居可還如離開時那樣,不知她走時忘記在賞梅閣里的異地誌可有人收起,不知……
第十九章 (4)
一聲微弱的呻吟在呼嘯的寒風中如絲如縷,若隱若現。
勉強壓下翻騰的思念,梅六看了眼神色冷木的十一郎,側耳仔細聆聽。幾息後,再一聲傳進耳中,依稀能分辨出是女人的哀叫。
「阿郎,你聽……」她看向西北方的一道矮松林,腳下不自覺往那邊走去。剛剛才解決掉一批角人,天氣又惡劣透頂,按理她應該帶著十一郎立即趕路才對,其他事都不該去理會。但是她體內似乎天生便隱藏著一根愛招惹麻煩的筋頭,雖然並非她本願。女兒樓十三個姐妹裡面,除了柯七是主動地自願地清醒地尋找麻煩以外,便只有她無論做什麼,屁股後面都會莫名其妙牽引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煩,那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面對著那一團又一團理都理不清的麻煩,她總能全身而退。至於其間的兇險,可以略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