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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淚水打濕了男人的胸膛,卻並沒有如以前那樣得到對方溫柔的撫慰。片刻後,她放開他,背過身用手背抹了抹臉,深吸口氣,攫緊了拳頭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後回頭再看,那人果然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面,胸膛上依稀還能看見她留下的淚痕,竟是不知擦去。
想到被關在小屋時,除了初醒那會兒她曾經餵過昏迷不醒的他一碗稀粥外,之後便沒再管過他,他也不知自己去吃。這幾日他粒米未盡,滴水未沾,此時雖然始終不舍不棄地跟著她,人卻有些打晃,唇也干起皮了,她突然有些後悔。
穩了穩心神,梅六開始有意識地在荒寺附近尋找,最終在院後找到了一條山溪。溪水淙淙,清澈見底,她洗淨了手,捧著喝了一口,只覺清冷甘甜,心情不由一振。回頭對停在不遠處的十一郎招了招手,他雖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卻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神色微黯,起身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抗拒的意思,這才帶著他走到溪邊。
她先蹲下,然後手上用力扯了扯,他便也蹲了下來,眼睛始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兩隻原本深黝智慧的黑眸里如今什麼也沒有,她被看著也沒什麼感覺,倒沒怎麼在意,只是仔細地給他洗了手,然後找了片大葉子兩邊卷過來交疊成錐形,舀了些水餵到他唇邊。
「來,喝點水。」她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像是在哄孩子。
也不知是聽懂了她的話,還是因為水打濕了唇引起身體本能的需求,十一郎竟真的張開唇將那一葉片的水喝了下去。
還好,還知道張口。梅六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又舀了幾次水餵他。她本想引導他自己喝,然而一停下來,他便也停下,連眼角餘光也不掃一下溪面,等到她繼續喂,他才又張口。梅六不禁有些懷疑,如果自己一直餵下去,他是不是也會一直也喝下去,直到被水撐死。心中這個念頭剛閃過,原本乖乖喝水的十一郎驀然轉開了頭。她心口一跳,又試著將水遞到別開臉的男人唇邊,就見他再次將臉轉了回來,果真是不願再喝一口。
梅六眼淚差點沒掉出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激動。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她強壓下就著溪水洗個澡的衝動,起身拖著一條大尾巴開始尋找吃食。
寺院周圍多多少少都會種上一些果樹,沒用多長時間,梅六便在頹敗的大殿後面看到一株柿樹,樹上葉子早落得七七八八,一個個拳頭大的果實掛在上面,喜人之極。
【第十一章重獲自由(2)】
柿子樹並不高,歪歪斜斜地長在石階邊,稍稍踮起腳尖便能拉到枝條。梅六摘下來順手扔在腳邊的草叢裡,不一會兒便弄了一小堆。以兩人現在的狀態,只怕還要靠著這柿子撐上兩天,她倒是不怕摘多了吃不了,反正留在那兒最後也是爛掉。
剝了個柿子皮,將滑嫩的柿肉遞到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十一郎嘴邊,然而等了半天,他也沒張嘴。梅六眉頭微皺,又往前遞了遞,催促道:「快吃。」
十一郎依然沒動,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梅六想了想,拿回來自己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立時滿溢口腔,她不由微微眯眼,臉上綻出久違的笑容。再將柿子遞到十一郎唇邊,他果然張開了嘴,將剩下的大半個一口咬住,慌得梅六趕忙將柿蒂扒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聽到他咕咚一聲咽了下去,連核也沒吐,笑容不由一僵。
「笨蛋。」她低罵一聲,再拿起一個柿子,不僅剝了皮,連核也掏了出來,才塞進他嘴裡。還不敢塞一整個,怕他像之前那樣囫圇吞下噎住,而是掰成幾小塊,分次地餵。看他乖乖吃東西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她恍惚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餵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孩,心裡又酸又軟。
空腹吃柿子並不好,因此梅六隻餵了三個便停下了,自己也剝了兩個吃,抬頭見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心軟又餵了他兩口。
肚子裡有了點東西,人也跟著精神了些。帶著十一郎回到溪邊洗了手,梅六在破敗的寺院裡轉了半天,最後拿著一塊灰撲撲的布灰頭土臉地走出來,在溪水中揉搓了半天才現出靛青的本色來。那是一塊帷幔,要落不落地掛在正殿半空中,梅六扯下來時因為屋樑朽壞,還帶下了幾塊瓦片,差點沒將兩人埋在裡面。
等將洗好的幔布晾在樹枝上,太陽已經升起老高,草葉上的白霜早被蒸乾,梅六搓了搓凍紅的手,坐到一塊被陽光照射著的石頭上。其實直到這會兒她都沒相信兩人是真的逃離了那個陰暗的牢籠,誰會無聊到花那麼大的力氣把人抓去關上幾天,然後又平平安安地送出來?在她看來那隱在幕後的人若不是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便是有其他什麼目的,因此始終顯得不慌不忙,並不急著帶十一郎逃亡。畢竟對方有備,而且隱在暗處,她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又何必把自己弄得像條喪家之犬。
曬了一會兒太陽,感覺手腳都暖和起來,她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有所緩和,不由試著探查了下體內真氣。這不過是多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原本沒抱任何希望,卻不想竟發現原本空蕩蕩的經脈里不知何時起多了一縷暖洋洋的氣流,雖然極細極弱,但那熟悉的感覺仍讓她歡喜得差點一頭栽下座下大石。
既然內力開始恢復了,那麼無論對方有什麼打算,她都不至於再一味地陷於挨打的境地而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