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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有辦法回去了,如果不管,它會冷死的。」他輕輕地道,說了一會兒話,便不再像起初那麼拘束了。
它凍不凍死與她何干。她垂眼,已猜知男孩的意圖,可是無意幫他。這本不是鳥兒的繁殖季節,它的父母不顧這一點將它孵了出來,就應該承擔起應有的後果。
「我叫南兒。」男孩突然扯開話題,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樣提出請求。「姐姐的名字呢,你也是山莊的人嗎?」回到這裡有十多天了,卻一個小孩也沒見到,他其實很寂寞。
她一滯,而後出乎自己預料地回答了他。「昭青。」
「昭青姐姐。」他喊,臉上漾起開心的笑,顯然為自己找到同伴而高興。「我們一起去把小鳥送回家吧。」說著,他將瘦瘦的小手伸給了她。
她看了看他乾淨的小手,又垂眼看著自己沾著血跡的手,不曾動一下。
見她沒有回應,男孩小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不容人忽視的失落。也許她並不願和他做朋友。
一陣冷風起,颳得李花紛落如雪。男孩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伴著壓抑過後的細細咳嗽。
她一僵,驀然伸手抓住他惶然無措正準備收回的手。
男孩臉上浮起驚訝,「昭青姐姐。」原來是他誤會了,她是願意和他做朋友的。想到此,他臉上又掛起了讓人溫暖的笑容。
「走吧。」她說,踏前一步,為他擋去了部分冷風。
然後,在一株大樹下,只見一個渾身血污的小女孩,如獼猴一般爬上大樹,冷著小臉將一隻雛鳥小心翼翼地放進鳥巢里。聽到下面男孩拍手開心的笑聲,女孩的神情在那一刻突然柔和了許多。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這個叫南兒的病弱小男孩。
那一年,她十二歲,他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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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厚南來到龍一的房間時,她正手執酒杯慵懶地斜倚在窗邊的竹椅中,淡漠的目光落在窗外絮雲飄浮的澄澈天際,一向清冷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顯然已是微醺。
「青姐。」他喊,猶豫著是否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
龍一渾身一震,沒有回頭。「吃過藥了嗎?」她問得突兀。
劍厚南垂下眼,知道自己和紫霄的對話都被她聽了去,心中卻也不惱怒,在這種時候她運功竊聽周遭的一切是很正常的。
舉步踏進房中,他來到她的對面坐下。看著她因酒意而更增嬌艷的俏臉,她的關懷讓他的心中升起不能忽略的暖意,於是回答也不再如以前那樣生疏,只是緩緩道:「吃過了。」
回過頭,龍一與他溫和的目光對視片刻,而後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杯子,「拒絕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吧。」不是詢問。她太了解他了,即便見面次數不多,她也知道他心地寬厚,絕不是會記恨的人,尤其是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是的,她知道他是喜歡紫霄女的。
沒想到這個平日和他不是很親近的女子會如此準確地掌握到自己的心意,劍厚南有些吃驚,卻沒有否認。對於他來說,在這種事上為自己辯解沒有絲毫意義。他的確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拒絕紫霄,當初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身體並沒有現在這樣差,但是這一年間,潛伏在體內的毒素已在逐漸甦醒,若不能儘快找到解毒的方法,或者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人世。只是要找解毒的方法談何容易,兩位師父足足找了近二十五年也沒找到,他又怎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尋獲。他不希望紫霄以後一直對著他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整日活得提心弔膽,害怕他隨時離去。
「傻瓜。」龍一低叱,目光落在他灰白的頭髮上,心尖掠過一絲尖銳的疼痛。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正值年少的他卻披著一頭灰白的發時,她心中升起的憐惜與不舍。只是這些他從不知道,她也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聽到她的話,劍厚南心中一動,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她突然抓住自己的手,幫他擋去冷風,幫他將小鳥放回巢中。那時的她,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出來,髒兮兮的,渾身上下都是血污,神情冰冷得讓人心寒,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怕她,只想找她做自己的玩伴。只是後來卻害得她……
「不要總是為別人著想……有的時候也要想想自己。」龍一忍不住道,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極不自在,不自覺又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上,然後舉杯一飲而盡。她並非貪杯之人,只是無意聽到劍厚南與紫霄的對話,心中苦澀,便向雪凝宮的女子要了酒。
看到她臉上紅暈加深,劍厚南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個他一向認為殘忍冷酷的女子或許也有她女性柔情的一面。「青姐,」他突然很想弄清橫亘心中多年的一件事。「那日爹爹為什麼要責罰你?是因為我嗎?」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冷酷嚴厲的父親,那讓他覺得陌生而害怕。將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女孩綁縛在炙熱的炎洞中整整兩天,而不給一滴水喝,讓他不禁要懷疑父親是否想將她活活炙烤而死。
龍一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是我犯了錯。」她說得雲淡風清,仿佛早已沒將那件事放在心上。她怎會告訴他,那是因為她為他救了那隻小鳥。師傅說過,你救了它,那麼看它是否會來救你。師傅是不允許她的心有絲毫柔軟的。可是她從來沒有後悔。她還記得他因她受罰而苦苦哀求師傅不果後傷心流淚以至病發,以及當她陷入昏迷後他偷偷拿水餵她的事。那時發生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她避開他,不是因為害怕師傅,而是不想讓他再為她流淚,不想他瘦弱的身子再承受病痛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