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春兒醒了?」他問。聲音極低,還透露出些許沙啞。
小冰君臉上笑容淡去,緊走兩步來到床邊,看到宇主子額上未來得及拭去的汗水,以及臉上那無法掩飾的蒼白。
「主子,腿很疼麼?」在床邊跪下,她試探著伸手摸上宇主子的腿,感到那裡異樣的緊繃。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從心底升起,一直湧上喉嚨。
有多久了?是不是一直都這樣疼?為什麼不告訴她?
「還好。」宇主子淡淡道,卻仍然躺著,沒有動。「你去跟春兒說,我晚些時候再過去看她。」
小冰君想起在水下宮殿中時的情景,秀眉輕輕地蹙了起來。
「好。」她乖順地應了,站起身往外便走,然而來時的興奮已然消失無蹤。
知道宇主子放心不下春姬,她先轉到灶房,端了熬好的參湯,才回到兩人的房間。一邊伺候著春姬喝下參湯,一邊把宇主子的話轉達了,但沒多說。春姬顯然已經習慣宇主子冷漠的態度,聞言也沒什麼不滿,加上身體尚虛,喝過湯後便又睡下。
小冰君掛念著宇主子的情況,一等春姬躺下,便走了出去。到灶房打了盆溫在余火上的熱水,端著來到宇主子的房間。
宇主子正一手作枕,貌似在假寐,聞聲睜開眼看到她,倒也沒覺得意外。
第五章 (3)
「主子,我給你敷敷腿。」小冰君道。
宇主子唔了聲,便又闔上眼。
輕手輕腳地為他捲起褲腿,生怕動作大了會增加他的痛苦。當溫熱的帕子放上僵硬的小腿時,小冰君似乎聽到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主子,春姐姐睡了。」隔著溫熱的帕子輕輕按壓著下面緊繃的肌肉,她一邊道。
頓了下,沒有得到回應,她也不意外。
「主子,那……」猶豫了一下,清醒過後心中反覆想了很久的疑問正要脫口而出,手下的腿突然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登時讓她將一切都拋諸了腦後。
「疼得厲害嗎?」手上的力道柔了又柔,她緊張得鼻尖有細汗冒出。
宇主子揚起長睫,寶石般熠熠生輝的黑眸落在她繃著的小臉上,直看得她頰染胭脂,無措地彎了美眸。
「夏兒,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想做的事?」目光滑過那兩個小小的梨渦,他若有所思地問。
這個問題來得突兀,小冰君愣了一愣,才紅著臉道:「我想看看戀兒,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這是她多年來的心愿,一被問及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
宇主子沒有接話,像是在等著她繼續說。
小冰君便又偏頭仔細想了想,「冰城再也不……不用送人到別族去。」說到這兒,她偷偷覷了眼宇主子的神情,見他沒有生氣,才放下心來。手下的帕子已經涼了,她又放到盆中浸了浸,擰乾,再放上去。
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再說話,宇主子問:「你不想見明昭成加?」
小冰君呆了下,「誰?」
宇主子睨了她一眼,動了動身體,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才悠悠道:「你不是給他畫了副畫像?」
被他這一提醒,小冰君赫然想起畫的事,臉上紅暈更深了一層,訥訥道:「那倒是沒想過。那個……」磕巴了一下,忍不住問:「你、你為什麼要在上面寫那句詞?」
詞?宇主子眉梢微動,這才省起自己好像是在上面寫了點什麼,心中雖然有些尷尬,臉上卻沒有絲毫波動。
「唔,別停。」他沒有立即回答,揚起下巴點了下腿,看她細白的指尖又動起來,腿上的抽痛便緩了緩。
題的是什麼?指尖划過鬢角,他垂眸沉吟。活的時間太長,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記起的。好像是什麼少年風流……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正思索著,耳邊傳來小冰君輕而緩慢的吟誦。
她停下,他恍然憶起。
那一日冰城送親的人將她的東西送來時,他正在百無聊賴地看晉地的艷詞,恰恰翻到這一首。他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註定要成為族內的天祭司,七情六慾本來就淡漠,並不懂什麼男女情愛,後又經數萬年的時間磨礪,便連那僅剩下的一點人類情緒也幾乎感覺不到了,自然無法體會詞中所表達的情感。然而當得知那副是小冰君親手所繪時,腦子裡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這首詞。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不是這樣的……」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小冰君將剩下未盡的詞吟完,想要解釋,卻與宇主子的問話同時響起,不由噎住,傻傻看著他在眼下落下一圈陰影的長睫。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宇主子又重複了一次。他不明白喜歡是什麼感覺,就如不明白人類的欲望為什麼永無止盡一樣。
「那個……」這一回小冰君是真的傻了,手無意識地揉著那已經漸漸放鬆的腿,黑漆漆的眼睛有些發直。她沒想到宇主子會問這個問題,她無法相信自己聽到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宇主子問了這個問題。
「主子。」甩了甩頭,她小心翼翼地喊。
宇主子嗯了聲,揚起眼,「說吧。」
小冰君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額上的細汗,「喜歡啊……喜歡麼……」
她在斟酌用辭,宇主子看著她半天也蹦不出一句話來,眼中慢慢浮起一絲興味以及期待。能讓蒼為之不顧一切,最終引來滅族之禍,能讓人類世代歌頌,能讓少女縱被棄也無怨無悔的東西,定然是很了不起的。數萬年來,他孤獨一人,雖然建立了黑宇殿,與人類交道無數,卻從來沒有問過任何人這個問題。一是因為沒想過,再來也沒人如眼前的女子這般敢與他如此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