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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陌正在吃早餐,簡單的湯餅,用的是有缺口的土碗,看上去粗劣而寒酸,他的吃態卻一如既往的優雅,沒有絲毫的嫌棄和不自在。
「主子!」小冰君心中激盪,就想撲過去察看他是否有損傷,卻被天陌冷漠的眼神制止住了。
不,不是冷漠,是陌生。
小冰君的步子遲滯下來,然後停住。
「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也可以繼續南下。」天陌說,放下碗筷,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後推著椅輪往外面滑去。
「秋晨無戀的事小七會去辦。」兩人擦身而過,他的聲音卻像來自遙遠的天際,恍惚而不真實。
小冰君的目光怔怔跟隨著他的身影,半天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等想明白奔出去,穿過窄小的院子,出了大門,正看到他撐著身體離開輪椅坐進停在岸邊的小艇。
柯七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個竹笠,手上轉著蹦蹦跳跳從屋旁轉過來,看到小冰君,她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
「阿姐,你在這裡等我,我送了爺兒就回來。」
一夜未睡,她精神仍好得很,對於天陌的決定沒表示出任何異議,也沒對小冰君露出絲毫憐憫。她性格灑脫,如果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便不會再去徒勞地傷神。昨天已算是特例,想了一天一夜,她覺得自己是想明白了。至於自己所想究竟有幾分正確,她並不在意,也沒想去求證。其實這世上的事不就是這樣,真與假,對與錯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得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就如眼前的阿姐,或許並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這樣的她是不足以讓爺兒許下一生的誓言的。
小冰君呆呆看著天陌垂著眼,俊美的側臉在江畔的積雪映襯下顯得那麼冰冷而遙遠,突然間明白到這一次他是真的要扔下自己了,就如當初毫不留戀地扔下庫其兒一樣。
「你說過只要我不離開,你就不會丟下我。」她輕聲呢喃,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要怎麼辦。
他不過是一個無心之人。你且記住我今日的話,早晚有一天,終叫你比我的下場還慘。
當初庫其兒的話突然浮現在耳畔,身上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了個乾淨,她不由伸出手扶住身旁的門框,腳卻無法再向前挪動半步。
柯七將竹笠扣在頭上,解開纜繩跳上船,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沖這邊嚷:「阿姐,早餐在灶房的鍋里。」一邊喊她一邊將船撐離了岸。
小冰君沒有回應,她看到天陌突然轉過臉來,嘴動了動,似乎說了句話。
船槳擊水,逆流而上。
你已經選擇了離開。他說。
她渾身一震,突然提起裙擺撒腿沿著江岸追了過去。
「我沒有!我沒有……」一路追,她一路對著小船大喊,聲音中帶上了哭腔。
「爺兒。」柯七看著她磕磕絆絆的身影,不由有些遲疑起來。
天陌垂下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只是按在腿上的手卻緩緩地收緊了。
江邊亂石嶙峋,枯葦亂草處處,小冰君沒跑多遠便被絆了一下,撲跌在地,膝蓋和手心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卻顧不得,惶急地爬起來繼續追。
然而小艇卻漸去漸遠,最終變成了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再一次跌倒,她沒再爬起來,眼睛怔怔地看著面前半掩在雪下的蔓荊,嘴裡依然在喃喃著沒有。
她沒有,她怎麼捨得?額頭輕輕磕在冰冷的雪上,有那麼一瞬間她忍不住想如果能像昨天那樣睡過去,再也不用醒來該有多好。
她不懂為什麼不過一日就什麼都變了,更不懂他那句話的意思。也許……也許由始至終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吧。
閉了閉眼,她吃力地從地上起身,手腳已凍得僵硬,連之前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抬手,她用手背蹭了蹭被雪浸得冰冷的額頭,緩緩將散亂的髮絲順到耳後,凍得青白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跛著腳往回走。
往回,走了很久很久,當看到那棟位於漁村邊緣的仍敞開著大門的老屋時,小冰君甚至覺得自己或許走到了另一個地方。直到走進裡面,看到天陌放下的碗筷時,才放下這個想法。
沒有人。找遍老屋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沒看到一個人,連一隻老鼠也沒有。關上大門後,整棟屋子沒有一絲聲響,空得讓人害怕。
小冰君默默地將碗收進灶房,從缸中舀了一瓢涼水倒在木盆中,然後將手放進裡面,垂著頭慢慢地清洗上面的血跡和泥沙。
血凝成了塊,泥沙嵌進了破皮的傷口中,她便一點一點地摳下來,心裡什麼也不想。洗著洗著,突然有水珠掉進不再清澈的水中,一滴接著一滴。
很痛。真的很痛!指甲每摳出一粒細砂,她就對自己說一句,與之相伴的便是接連不斷的水珠滴落。
直到全部洗乾淨,她才抬起袖子在眼睛和臉上抹了幾下,唇角揚得高高的,帶出了深深的梨渦。
倒水,舀水,清手,然後走出灶房,在院子裡以及各個房間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然後蹲在一株含著花苞的老梅前,靜靜地等著蝴蝶的到來。
蝴蝶會來的吧。她想,如果沒有蝴蝶,在這冰天雪地中,它該有多寂寞啊。
只是它什麼時候開呢?仰頭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看樣子又要有一場大雪,它會在下雪的時候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