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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便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能忍到現在,不過是想給陰九幽一個緩衝時間,讓他做好她不可能放棄的心理準備而已。
在見過了塵之後,她想她已經不必再等了。
不想與看門僧直接動武,她一箭射斷了雲渡寺寺門上的匾額。她身懷六甲,雲渡寺的僧人必然不敢對她怎麼樣,這一次陰九幽非出來見她不可。
果不其然,看門僧進去後,一柱香功夫不到,陰九幽走了出來。
他還是一身緇衣,只是長發已去,便斂了妖嬈之態,添了清肅之意。
「九姑娘不知有何話要與在下說?」他語氣平靜,並不見被逼迫的怒意,神色安寧祥和。便是入了佛門,他在行為稱呼上依然隨性而為,並沒克守戒律。
看著這樣的他,燕九隻覺胸口一酸,臉上卻掛起溫婉的笑。
「陰九幽,我要你跟我走。」她柔聲道,話里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聞言,陰九幽似乎並不意外,目光掃過她的肚子,而後再回到她臉上。
「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他溫和地問。
燕九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問她,是不是明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卻仍然要這樣做,問她是不是一定要跟一個已經放下了七情六慾的男人在一起。
「不錯。」她沒有絲毫猶豫,就如當初,了塵為陰九幽剃度問他是不是決志出家,後無退悔時,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一樣。
「那你稍等片刻。」陰九幽微頷首表示明白,而後轉身進了寺廟。再出來,手上拎著一個青布包袱。
「走吧,九姑娘。」說罷,他率先往山下走去。
看著他清瘦卻從容的背影,燕九有片刻的怔忡,直到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詢問地看向她時,才趕緊邁步跟上,伸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擺。陰九幽也由得她,並沒掙脫。
「你懷有身孕,不宜長途跋涉,我們就先在這附近找個地方住下。」即便出了家,他還是溫柔而體貼的,會在陡峭不平之地扶上她一把,也會在做決定前先為她的身體考慮。儘管相較之下,下山的路於武功盡失的他來說走起來其實更加吃力一些。
燕九一路沉默,因為事情太過輕易達成,反而讓她心中隱隱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仍然借住在那戶農家裡。花了點錢,請屋主又在旁邊多搭了間草房。
睡簡陋的草棚,幫著屋主老夫婦做些粗重雜事,燈下念佛閱經……陰九幽的日子與在寺中並無兩樣。時間如流水,悠悠靜淌,他也便如同這清溪流水般,平靜溫和,波瀾不起。
燕九知他從來沒將自己放在心上過,這樣的情景早就料想到了,倒不是多麼難過,只是偶爾仍會有些恍惚,自問難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心相隔那麼遠,便是住在一起,終究還是寂寞的。
那一夜,她拿出了久不吹奏的簫,坐於溪畔。伴著弦月,水光,簫聲響了起來,幽咽難言。
他不將她放在心上,那也……那也沒什麼。反正,她是再也不會離開他的。
想到年前一別,差點就成永訣,她心中就是一陣劇痛,簫聲變得低回,如風中之煙,時斷時續。
身後傳來木門輕輕的吱呀,然後是緩沉的腳步聲,燕九身體微僵,知道是他來了。自從他失去武功後,他走路便再也沒辦法落地無聲。
她吹的還是五更鐘,正吹到一半,所以即使心緒浮動,卻也沒停下。也許,這曲子牽動了他的情緒……
正如此想著,心中因這個想法而酸澀悸動緊張之時,一件衣服披上了她的肩,打斷了未完的曲調,也讓她心中一涼。以前,他是從不會中途打斷她的,何況還是這首他最喜歡的曲子。
「山里寒氣重,別涼著了,早些睡吧。」身後傳來陰九幽溫和的聲音。
第二章 揮手出紅塵(3)
燕九回頭,看到他已經轉過身準備回去,清瘦的背影在月色暗影中竟隱隱有脫塵之態。草棚敞開的木門中泄露出昏黃的燭光,顯然他原本是正在看經卷的。
或許在他心中,自己便如同園子中的花啊草啊什麼的,需要照顧,卻並沒什麼特別,更沒什麼值得留戀。又或者連花草也不如,連多餘的目光也不值得施捨一眼。
如此一想,她登時覺得一股鬱氣衝上胸口,手不覺伸出,一把攫住了男人的衣角。
「你別走,陪我一會兒。」
他越不情願,她偏越要讓他對著自己。燕九有些賭氣地想。
陰九幽回過頭,對上她的目光,然後垂下眼,在旁邊一石上盤膝坐下。他心若止水,所以纖毫不遺地映照出了燕九的忐忑徬徨以及糾結情傷。
眼前的女子是極好的。只是這好於放下萬緣的他來說,便如同山間之野杏山桃,自抽芽開花,與他又有何干?當歐陽清的鞭透體而入的那一刻,過往種種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交替而現,最終歸為寂滅,眼前只余白雪飄飛。於是,他放下了,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愧悔。
燕九的到來是他意料中的,只是他還是低估了她的執著。了塵說,出家不是避世。
他又何需避?因由他種,果自然也得由他來受。何況,若是修行,何處不能修行,他什麼時候在意過形式上的東西。願意隨她下山,與她相伴,非為憐憫,亦不是愧疚,只是應該如此做而已。只是,給不了她想要的情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