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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似乎覺得差不多了,她扶著腰站起身。
抽箭,開弓,上弦。
尖厲的破風聲在寧靜的山間響起,與祥和的暮鐘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只聽哐當兩聲,高懸在寺門上近百年,由某位文學大豪親題的雲渡寺匾額被箭中所貫注的真氣碎成兩段,掉落於地。長細的箭仿佛有磁石吸引著般,飛回了女子手中,然後被她慢條斯理地插入弓耳中。
寺門打開,兩個年輕和尚面色不豫地走出來。
女子臉上掛著溫婉的笑,不見絲毫做賊心虛的慌張。
「他一日在這裡,我便要這裡一日不得安寧。」未等對方質問,她柔聲道,美麗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憂傷,以及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兩個月,她痛過,悲過,絕望過,如今,便只一心一意不容他安生。
風起,杏花如雨,襯得她綠衣逾碧,素顏逾白,說不出的荏弱憔悴。
兩個和尚互望一眼,而後合什無聲地施了一禮,退入寺中。
第一章
當得到陰九幽死訊的時候,燕九顯得很平靜。她正在給未出世的孩子縫小衣服,一針一線都極用心,生怕哪裡沒做好,孩子穿著會不舒服。
那一天是正月初四。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是梅六,梅六是個急性子,剛一得到消息,還沒來得及跟龍一他們商量,就先跑來告訴燕九了。在梅六心中,燕九定是恨極了陰九幽的,所以他的死訊或許會讓她重展笑顏。
哪知道燕九聽到這個消息後,只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既不歡喜,也不傷心,似乎死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梅六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終於放心下來,只道燕九已經從過去走了出來。她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離開。
那一天晚上,燕九熬了夜,清晨的時候,一件柔軟而美麗的小衣服被做好了。
將衣服貼在臉上蹭了許久,燕九臉上浮起溫柔而滿足的笑。然後,她起身,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留下一封信便離開了桑晴苑。
那個人死了?她不相信。
當初兩人同行,他中了那樣的劇毒,還掉落山崖,都好好的,怎麼可能會這樣就死了?
一路往北,冰天雪地。龍一他們並沒來找她回去,而是派人送了輛馬車過來,車上有暖暖的被褥以及食物,沒有多餘的言語。
每個人的路總是得由自己去走。這是她們初入黑宇殿時就學到的,儘管彼此合作無間,但是涉及到私人的事,其他人便不會幹涉,除非自己主動要求。
路不好走,行速慢,但再遠也有走完的時候。
在宛陽城外那所宅子,她誰也沒找到,除了得到陰九幽已身亡的確切消息。可是她還是不信。大宅的管家告訴她,人是大年三十那夜死的,屍體被曼珠沙華二人帶回了陰極皇朝。
沒有休息,燕九又起程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執意著那人的生死,明知他從來沒將自己放在心上過,她還是想要去確定他活得好好的,並不像傳言所說那樣。歐陽清是什麼東西,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一番奔波,等到達陰極皇朝的時候,是二月初,南方的桃李已經開始含苞。
曼珠竟已為人婦,身邊站著的是沙華。兩人本來就應該是一對,這樣倒是很好,看著他們那樣的合契,燕九想到當初過三途河時,曼珠遞手絹給沙華擦臉上水的情景,一直平靜無波的情緒有了些許浮動。
發現燕九懷孕,曼珠顯得很驚訝,但很快便轉成了擔心。
陰九幽的墓並沒有修在三途河圈出的那片陸地上,而是在他們曾住過的小土鎮外松林中。那裡有一條淺溪,有一道幾乎廢棄的小石橋。
是一抔新土,很簡單,簡單得不像一個大派之主的墳墓。
「小叔叔不願意回家,也不想葬在皇朝歷任主上的陵園中,他……他……」曼珠說,然後失聲而泣,哽咽難言。
沙華將她攬進懷中,眼角也微微泛紅。
燕九覺得肚子有點痛,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松樹,然後緩緩坐下。
「你們是騙我的罷。」她輕語,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因為垂著眼,而沒看到曼珠兩人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
那一天,他還坐在現在她坐的這個位置,吹曲子給她聽。他還將她抱進懷中,讓她學會了好吹給他聽。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面,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看著他的背影,天氣很好,鼻中還能聞到松脂的香味。一切清晰得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那個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沒了。
耳邊隱約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燕九有些茫然,抬頭,看到曼珠和沙華正關切地看著自己,眼中布滿了擔憂。
她覺得他們的反應很奇怪,所以她笑了。
「不可能。」她喃喃,然後爬到那座只寫了三個字的土丘前,開始用手去刨土。不過是一堆土罷了,裡面什麼也沒有,他那樣愛美的人,怎麼可能願意躺在這樣的地方。
後來,燕九其實不太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清醒的時候,窗外正下著雨。是春雨,會給所有生命帶來生機的春雨。
是她曾經住過的屋子,在這裡,還有著她和陰九幽相擁的記憶,也是在這裡,有了肚子裡這個孩子。
屋中沒有其他人。她起身,沒有帶寒月弓,只拿了他做的那管簫,走過廊道,走出後門,然後是松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