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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是地爾圖人莫赫部的領袖子查赫德莫赫。一年前她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因為那一面印象實在深刻,她至今仍記憶猶新。

    “一雙小鹿的眼睛。”粗獷卻略嫌冷漠的聲音從他的唇中吐出,下一刻,銀光一閃,阿蘿的頭巾已被挑開,她受驚後退,卻沒看清對方用的是什麼。

    但顯然受驚的非她一人。

    子查赫德莫赫雖見慣風浪,阿蘿殘毀的臉仍讓他小吃了一驚,儘管他很快便恢復了冷靜和鎮定。

    第3節:第一章為奴(2)

    “可惜!”他搖頭嘆息,為這樣一雙眼長在這樣一張臉上而惋惜不已。很明顯,他沒有認出阿蘿。

    將目光從阿蘿身上移開,他看了眼還在燃燒的阿婆屍體,又游目四顧了一番,便策騎而返,對阿蘿並不再多看一眼。

    直到他消逝在視線中,阿蘿提在喉口的心才放下,雙腳虛乏得幾乎無法站立,手心早已汗濕。

    真擔心他會認出她來!

    看來她高估了自己以前的影響力。當初他就對她不屑一顧,當所有男人都為她神魂顛倒的時候,唯有他會為了她怠慢他的族王而冷顏相向。

    驀然察覺自己竟因他開始回憶起過往,不由一驚,忙收斂心神,將不該有的心念排出腦海。

    阿婆臨死前要她去一個地方,那是位於大糙原西北邊界的扎爾特依山,是糙原各族共同尊奉的聖山。據說那上面有一個湖,一個可以洗盡人間一切罪孽污穢的湖。

    阿婆並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可是卻仿佛知道她的心事。

    是的,她是應該去一趟聖山。儘管路途遙遠,儘管途中會有戈壁荒灘,即使她會在途中被狼群撕碎,她也不在乎。她早就應該去了。

    行屍走肉的人生與死何異,倒不如拼盡最後一口氣為自己爭取一下。當初她沒有選擇自我了斷,也是因為對生命還存有些微的希望,儘管經過這一年的屈辱,連這一點微小的希望也快熄滅,但它終究還沒有熄滅。

    她只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牧羊女子。她不相信連這么小的願望老天也不肯成全。

    火焰漸漸熄滅,阿蘿跪伏在火堆前。

    一年來生活雖然艱辛,卻有阿婆真心的照顧,如今連這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她又感到了遇見阿婆以前的茫然無依。今後她恐怕再不會遇見像阿婆這樣待她的人。

    無法言喻的哀傷充斥在她心中,她卻再也哭不出來。

    “阿蘿。”粗啞的男人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將這處的寧靜打破。

    她身子一僵,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將披巾重新圍住自己的臉,這才回過頭。

    是那個願意給她羊奶的男人,奇柯族中最下等的放羊漢子,瘦削、骯髒,心卻還好,叫……赫魯,還是……

    她一向不會去記要過她身子的男人的名字。

    男人髒蓬蓬的發須,臉上沾著血跡,身上也是,不安地垂在身旁的手還在滴血。衣服被劃破,儘管他的衣服早就很破,還是可以看得出來。

    “受傷了?”阿蘿的聲音和眼神一樣溫柔。她不恨眼前的男人,她誰也不恨。若真要恨,她也只能恨上天為什麼要讓她來到這個被無止盡的欲望充塞的人世,恨上天為什麼要給她那樣的身份。

    男人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沒有什麼……他們只要我的羊……”頓了一頓,他才又道,“阿蘿,巫蘭婆死了,你……怎麼辦?”不知為什麼,在阿蘿平和溫柔的注視下,他總會不自覺地感到自慚形穢,但事實卻是阿蘿在這裡的地位比他還低賤。

    阿蘿沒有回答,目光落向遠處綠糙與碧天相接的地方,心神似去到了一個不知名處,好久才回過神來。看到男人因為自己的沉默而顯得局促不安的神情,不由得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的羊沒了,你那主人恐怕不會饒你。”她輕輕地道,一絲悲涼自心底升起。物傷其類,似乎只有處在相同境遇的人才能夠體諒彼此。她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而他也是,難得他還想著她。

    男人聽到她的話,似乎直到此刻才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先是露出苦澀的表情,而後突然大笑起來,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沒有了……哈……什麼也沒有了……他們想怎樣便怎樣吧,哈哈……”

    不忍看他因痛苦恐懼而失常的樣子,阿蘿轉過頭。似乎不幸的人總是不幸,而幸運的人總是幸運,這世間或許本沒公平。

    重新跪下,她在已冷卻的灰燼中尋找阿婆的骨灰,然後將之裝入早就擱在一旁的土罐中。

    “啊——”男人突然發了瘋般狂叫,雙手使力地揮舞著,仿佛要將所經歷的一切像噩夢一般揮開,“該死的地爾圖人,你們為什麼不把我也殺了!”他大聲地號叫,像受傷的狼,但沙啞的聲音中卻含著哽咽。

    第4節:第一章為奴(3)

    阿蘿仿佛什麼也沒聽到,只是專心地捧著阿婆的骨灰。他們這樣地位的人,除了對著蒼天發泄,還能做什麼?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能適應,便只能被淘汰。她如此,他也如此。

    如雷般的馬蹄聲再次響起,踏破大糙原虛假的寧靜,阿蘿驚惶回頭。

    “啊——這群天殺的地爾圖人,他們又來了!”男人驚覺地大叫,驀然撒腿就跑。

    阿蘿卻只是站在那裡,知道人腿永遠跑不過馬腿,尤其是在這一無遮掩的廣闊原野。

    她本不該怕,可是自從知道他們是地爾圖人莫赫部後,她卻不自禁地怕。她怕那個子查赫德莫赫,很早以前她就怕他,自見過他那一面之後,她就常常做與他有關的噩夢,讓她半夜驚醒。

    一聲慘叫將她從恐懼中喚醒,看清是數匹馬並騎而來,馬上是清一色散髮披肩的彪形大漢。其中一人單手舉著空弓正對放羊漢子逃跑的方向,牛筋弦仍在顫動。其中並不見子查赫德莫赫。

    阿蘿突然不再恐懼,木然地抬頭看天。

    糙原上依舊吹著風,風中夾著野花的芳香和牲畜的臊氣,天澄澈得像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卻照不出地上的血腥殺戮和死亡。它只是藍得那麼乾淨,乾淨得無情,人世的你爭我奪、悲歡離合,它不沾染一丁半點。

    天空中烏雲密布,轉眼電閃雷鳴,一場暴雨兜頭淋了下來。這雨來得突然,又是平原曠野之上,根本避無可避,無論是地爾圖戰士,還是奇柯俘虜,又或牛馬羊群,均唯有忍受。

    雨過,天即轉晴,炎陽照烤著大地,水霧蒸騰。空氣中充塞著濕熱的水氣,濕透的衣服穿在身上,既難看又難受。

    當下,子查赫德莫赫傳令就地暫歇,卻並不讓手下戰士換掉濕衣,唯准俘虜脫衣晾曬。而牛馬等牲畜並不知人類的爭奪,一逕悠然自得地吃著糙。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阿蘿依然被排拒於眾人之外,獨自蜷縮於一處。並不敢如其他女人一樣拉下頭上的披巾,更不敢脫衣晾曬,只是將濕透緊貼在身的衣服拉扯離身,就著身子絞出水來。

    他們所停之處是馬爾河的分支白木河的河岸,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莽原,一邊是起伏不平長著密林的丘陵地帶。經過雨水的沖刷,無論是糙浪還是樹木都變得清新怡人,在陽光的照she下反she著珍珠般的水澤。

    地爾圖戰士不過二三百人,但個個精悍勇武,有足夠的力量控制相等人數的俘虜。

    一陣風從河面吹過來,即使太陽當空,阿蘿仍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前面那群地爾圖大漢中搜尋,最後落在立在河邊的一人一馬身上。

    子查赫德莫赫渾身都已濕透,長發滴著水,但他毫不理會,反而一邊飲馬,一邊用干布為馬兒擦拭,臉上有著與他堅硬如岩的容貌不相搭配的柔和神情。

    原來在美麗的女人和馬之間,他對後者更有心些。

    阿蘿收回目光,心中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她以為男人都是愛美色和權勢的,除了這兩件,什麼也不會讓他們放在心上。戰爭,這世上有太多的戰爭和流血是因為男人的欲望而挑起,卻常常讓女人背負千古的罵名。因為看透,所以心冷,因為絕望,所以逃離。她從來不知道,在沒有權力和美人的映襯下,一個男人竟會有如此純粹的溫柔,對象卻是一匹馬。

    她想得痴了,並沒發現子查赫德莫赫對她的注視已產生感應,即使她已收回目光,但那雙灼然的黑眸依然準確地捕捉到她所在的位置,一眼便認出她來。子查赫德莫赫皺了皺眉,不再理會。

    正當初成俘虜的牧民緊張恐懼地擠在一起,地爾圖戰士閒散地打理馬匹,用聽不懂的地爾圖語聊天時,cháo水般的馬蹄聲隱隱從遠處傳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均回首向來的方向瞧去。

    只見一片烏雲似的鐵騎出現在遠處綠糙如茵的曠野上,正黑壓壓地向這邊席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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