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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第五章牽心(5)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他說。不理會阿蘿的抗拒,將她擁進懷中,雖然仍是強迫性的,但這一次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溫和而讓人難以掙脫。
將下巴擱在阿蘿的頭頂,感覺到她纖細而柔軟的身子在自己的懷中輕輕顫抖,他發現自己竟然喜歡極了這種將她護在自己雙翼下的感覺。
阿蘿只是試著掙扎了下,便不再動彈,早知沒有用了。雖然不反感他的懷抱,但對男人的強硬,她還是覺得不能適應,或許她更願意在背後看著他。然後,她聽到他渾厚的聲音在頭頂再次響了起來。
“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就是我們地爾圖族現任的族王。是他帶領著我們地爾圖人走出了那片代表著死亡的黃沙,因為他傑出的領導,我們才能擁有這塊夢寐以求的沃土。”他緩緩地道,鼻中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馨香,卻沒去細想來自何處,只是一味地沉溺於往事中。
“但是——”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聲音一轉,變得嚴厲起來,甚至隱含著不滿,“就是這樣的英雄人物,竟然會為了一個從未見過一面的女人神魂顛倒……”
他沒有再說下去,顯然他的族王在他的心中依然有著很高的地位,讓他不願在背後說他的不是。
阿蘿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直覺他口中的那個女人就是以前的秋晨無戀,“怎會……”她不由自主地出聲,雖及時察覺,忙住口,但為時已晚。
雖然只是短短的的兩個字,子查赫德已然聽清,為她對自己的話做出反應而心情大好。
“只因著一幅諂媚奉迎之輩獻上的畫像……”他只約略說了句大概,並沒打算細說。
“你讓我想起那個女人。”他接著說。想起那梨花下的邂逅,想起那沉靜嬌柔的女人。一年多來他從沒想起過那在他生命中無足輕重的人,但是阿蘿卻無端讓他想起了那個他不屑一顧的女人。這讓他產生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冰城的秋晨無戀——她是摩蘭王的女人。”說到這裡他不由嘆了口氣,突然發現,只要和阿蘿單獨相處,他就會忍不住去想起很多他從來不想的事。
阿蘿手心開始冒汗,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聽他的口氣,很明顯對秋晨無戀不以為然。
她不該靠他太近。
“你……放開我吧。”她輕輕卻堅定地說,沒有用疏離的尊稱,像是請求,更多的是令人心寒的冷淡。她從來就不屬於任何人,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子查赫德聞言一怔,明白了阿蘿的意思,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尊讓他無法再以蠻力相強,他不是一個如特蘭圖,又或他們族王那樣會為一個女人顛狂的男人。
俯首在阿蘿的額上落下一個輕淺的吻,他微笑著放開她,不再展現怒氣。開始的失控,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讓他警惕起來,他不應該為了一個女人犯與特蘭圖一樣的錯誤。尚幸對過往的回憶讓他冷靜了下來。
“放心,地爾圖人是不會強迫女人的。”他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的女人。”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透露出誓必達成的信心,卻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阿蘿微訝,因為感激,眼神再次轉柔,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子查赫德卻是心口一撞,突然有些後悔剛剛出口的話。
“你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費力地迫自己別開眼,目光落往遙遠澄藍的天際,讓美麗的景致來沉澱自己的心情。
阿蘿沒有回答,只覺眼角澀然,頗有些茫然地垂下頭。不是奇怪,是不得已。從她生下來的那一刻起,便被剝奪了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權力。
“天下男人皆薄情,這世上本沒什麼繾綣白頭的先例。何況我們冰城王族女子又是以色侍人,而這世上最易老去的便是女子的容顏。我們所面對的都是能呼風喚雨的人物,每天不知有多少美麗女子在等著他們的寵幸。所以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對你身邊的男人動情,否則你的生命將會充滿痛苦。”
阿嬤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阿蘿的心在瞬間變得空落落的。
馬蹄聲遠遠傳來,打破了窒人的沉默,阿蘿和子查赫德同時循聲望去,只見英姿颯慡的柃木正騎著她的白馬從南邊林沿飛馳而來。及至近處,他們才發現她的馬背上還馱著一人。那人被面朝下橫放在馬背上,凌亂的長髮遮住了臉,看不清容貌。但從體型和衣著來看,應該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年輕的男人。
第29節:第五章牽心(6)
在兩人面前柃木勒停馬,從上一躍而下。
“我去飲馬,在湖邊撿到這個人。還有氣,但受了嚴重的內傷。”寥寥幾句話,柃木解釋了馬上人的來歷。
子查赫德上前察驗那人的傷勢,又掀起他的頭髮看了眼。竟意外地看見一張陰柔俊美的臉,雖雙眼緊閉,奄奄一息,但仍然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吸引人的妖異魅力。
“不是糙原上的人。”子查赫德淡淡道,“或許是南邊的漢人。”他如是揣測。
柃木點頭同意他的推斷,問:“救不救?”糙原民族都不喜歡漢人,所以她才有此一問。
子查赫德微笑,“你已經決定了,不是嗎?”以他對柃木的了解,若是不想救,一開始就不會理會,斷不會半途而廢。
看到兩人默契的眼神交流,阿蘿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顯得多餘而突兀。一絲不明顯的澀意浮上心頭,她有些失措地別開了眼。
她不該跟他們來的。
日薄西山,營帳內逐漸暗了下來。阿蘿獨自一人跪坐在火坑邊,看著隨糙根的燃燒而跳動的火焰,微微地出了神。
他晚上不會回來了,他和柃木一起去找巫醫救那個受傷的男人,讓她自己先回來。也許……他會去柃木那兒。
那其實與她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那種話?要知道現今的她已沒有了可讓人垂涎的美貌,也沒有高貴的出身,她只是一個有著可怕的容顏以及巴圖女人過往的低賤女子,他究竟想在她身上得到什麼?他又能在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以他的身份和能力,想來不會有什麼東西是他得不到的吧。又怎會無聊到來作踐她?而且,他並不是那樣的人。
搖了搖頭,她不讓自己想下去。無論事實是什麼,那都與她無關,在她的生命中是不會有情愛的。她早已不是純潔無瑕不解世事的少女,不會對情愛有任何的幻想和憧憬,他之於她,只是她自由的主人,再沒有其他。
水沸了。
她從身邊茶簍中取出茶放進去,然後將茶壺端開,架上燒水的大鍋。自那夜後,子查赫德便不准她半夜到湖中洗澡,倒是允許她在帳內自己燒水洗。但礙於他的存在,她一直沒敢碰水。今夜卻有了極好的機會,若錯過,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燒水的時候,她為自己倒上一碗沒放奶和糖的熱茶水,然後坐在火邊慢慢地喝。
他說她煮的茶好喝,她心裡知道那並不是真的。與她曾喝過的茶相比,地爾圖人的茶粗劣而讓人難以下咽,但這卻是他們日常不可或缺的主要飲料。也許是曾有的沙漠生活讓他們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讓他們對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充滿了感恩。
啜了口苦澀的茶水,阿蘿不由自主地細細品味起那濃重的澀意,也許就是這樣粗劣的食物才培養出像地爾圖人這樣強悍的民族,而也只有這樣的民族才不會受別族欺凌,不需要在女色的庇護下苟延殘喘。錦衣玉食又如何,養尊處優又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在尊嚴和自由都喪失的條件下,又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思及此,她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曾做的一切。為什麼歷代以來,冰族的女子都要依靠色相來維護自己民族的和平安定?是因為冰族歷代的族長都是女子,沒有其他辦法保護自己的族民,還是因為習慣?只是他們一直希望能夠得到永久的安寧,而在她們為之付出一切後,他們又何時真正得到過?
深吸一口氣,她捧住粗糙的土茶碗,看著裡面輕輕晃動的褐黃色茶水,感到一陣暈眩。
由始至終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為族人所做的一切,但是當她見識到青麗娜在戰場上的指揮若定,柃木豪氣不讓鬚眉的英姿後,她才想到,即使是女人,也可以不依靠容貌而在世上生存。只是……她苦笑,仰頭將茶水全灌進了自己的口中。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喝茶,因為不習慣,還嗆咳起來,但她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暢快。
只是,她依然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沒有能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不想,是沒有能力。她曾經所學的一切,在茫茫糙原上根本是毫無用處。
拭了拭嘴角的水跡,她仍然有些喘息,看著大鍋中水汽開始上騰,她突然很想大笑。明知還有其他的生活方式,明知不一定非要這樣做,但她卻無法選擇。過去的便過去了,她可以不去想,但未來,她的未來竟還是在別人手中。那麼,她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麼?若不讓她自己決定,又為什麼要賦予她這虛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