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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開了!阿蘿的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忙含糊應了一聲,輕輕抽出手,背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來到火邊。在子查赫德視線之外,她緊咬著唇,強忍著心疼的淚水。她不喜歡他受傷的樣子,一點也不喜歡。
打水,端水,阿蘿一直低垂著頭,沒有再看子查赫德一眼。
“都說過了在帳中不必戴面紗,又不是沒見過你的樣子。”在阿蘿為他解外袍的時候,子查赫德頗感吃力地抬手扯下她的面紗。
阿蘿低垂著眼瞼,沒有任何反應。
外袍下是皮製的護甲,小心翼翼地脫下這穿著絕不會讓人覺得舒適的軟甲,露出裡面白色的裡衣。而此時,那本應是很乾淨的素色上,在右胸的位置卻浸著腥紅仍透著濕膩的血跡。
阿蘿纖秀的眉不自覺地緊緊蹙了起來,眼前已有些模糊,抓住他衣服的手開始輕輕顫抖起來。她很想問他是怎麼受的傷,巫醫又怎麼說,可是她不敢開口,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子查赫德一直看著她的臉,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但卻什麼也沒說。
去掉最後一件衣服,阿蘿看見他的胸膛被浸血的繃帶重重包紮著。深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免手抖得不聽使喚,反而加重他的痛苦。
“不是第一次受傷,卻要數這一次傷得最冤枉。”感覺到她的緊張,子查赫德以自嘲來分散她的注意力。看到隨著繃帶一層層解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受傷以來他首次感到擔心,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真害怕她突然暈倒。
阿蘿雙眼專注於手上的動作,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繃帶完全取下。當綻裂的創口完全暴露出來時,她不由倒抽一口氣,喉嚨中控制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
看到那約莫有四寸長的可怖創口還在往外浸血,血腥味迎面撲來,阿蘿咬緊牙關彎下腰去扭毛巾打算為他擦拭乾淨,以便上藥。誰知剛一躬身,眼淚已落了出來,滴在木盆中。
她從來不知道,傷在別人身上會比傷在自己身上更加讓人難已忍受。她討厭他身上有傷口!
儘管已經淚眼模糊,她的動作卻輕柔得不能再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在他已有的痛苦上再增加一絲半點痛楚。
聽到她壓抑的抽泣聲,子查赫德的眼微眯,驀地伸出左手抬起她的下頜,不想竟看見一張布滿淚水的臉。
“哭了?”他疑惑地揚眉,“害怕血嗎?那你到那邊去,我自己來,等會兒幫我包紮就好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奴膽子竟然這么小,不過她一直都是這樣,倒也不稀奇。
阿蘿搖頭,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下眼淚,又繼續為他清洗,“痛……的話……你就說一聲……”她終於開口,卻哽咽得不能說出連貫的話語,只好再次沉默。
聞言,子查赫德不以為然地笑笑,沒有回答。他一生經歷無數戰爭,受傷的次數已無法數清,如果連這一點小傷都要大呼小叫,他也不必再上戰場了。不過——她這樣說……他腦中靈光一閃,隱約捕捉到她淚流滿面的真正原因,心情不由大悅。
“你是因為我受傷才哭的吧。”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制止她的工作,銳眸緊盯住她因詫異而揚起的水氣氤氳的眸子。
第33節:第六章情傷(4)
阿蘿不自在地別開眼,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我該給你上藥了,大人。”好半晌,她才找回聲音,示意他放開她的手。
子查赫德也不迫她,瞭然地一笑,鬆了手。
按著子查赫德的指點,阿蘿從他的外袍中找到那瓶巫醫配製的藥膏,小心地為他抹在傷口上,而後用乾淨的布條為他包紮。
當阿蘿的手隨著布條穿過子查赫德的腋下時,他的鼻中又嗅到那種曾聞到過的淡淡馨香,令他心中一陣騷動,“你用了什麼,這麼香?”香得令人血脈憤張,綺念雜生。
阿蘿一滯,神色變得僵硬,“沒有。”她低聲回答。但心裡卻明白,這些日子因為他不在,她天天都洗澡,她身上奇異的體香便無法掩飾。她其實並不是一生下來身體便具有異香,只是因為從小被逼著服食一種香丸,久而久之,身體便開始散發這種香味,再也無法除去。而這種香味——有催情的作用。
“是嗎?”子查赫德自然不信,卻也不再追問,“今天為什麼不來接我?”他想到當時在人群中搜尋她的影子不獲時失落的心情,不僅有些生氣。
阿蘿聞言頓了一下才又繼續。包紮好後,一邊為他換上乾淨柔軟的衣服,一邊回答:“我在給你準備熱水……”
聽聞此言,子查赫德不由笑開。
服侍著子查赫德睡下,天色已暗,帳內朦朧一片。阿蘿點亮牛油燈,又在火上燉了駝肉,準備子查赫德醒來後吃。
拿起正在fèng制的羊皮袍子,她來到子查赫德的榻邊坐下,就著昏暗的燈光繼續完成剩下的部分。
在給他包紮傷口的時候,她看見他的身上有著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新舊傷疤,也難怪在受了這麼重的傷後,他依然談笑自若,像沒事人一樣。
嘆了口氣,她看向他疲憊沉睡的臉,怔怔地出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看到他受傷時會如此難受,她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有那麼一刻,她甚至希望自己能代替他承受那些痛苦,反正她已經習慣了。
地爾圖人是個好戰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就是由數不清的戰爭連綴而成,但是歸根結底他們依然是為了生存。一直以來他們生存的環境都很惡劣,他們只有不斷地掙扎求存,不斷地侵犯別族的領地,才能延續至今,並變得無比強大。
想到這些,想到子查赫德是從無數的戰爭中靠自身的頑強和幸運才生存下來,阿蘿就覺得心口緊縮,口中發苦。
她本身的經歷讓她對戰爭痛恨無比,但卻又無力阻止,唯有以逃避來解決一切。但現在,她的主人,這個男人卻是以戰爭為生,她該怎麼辦?她不想有一天又看見他滿身染血地回來,不想看見他奄奄一息地被人抬回來。而逃避已不能解決問題。
她的眉自他回來後就再也沒舒展開。
一聲輕呼,她心不在焉地被針扎了一下。抬起手指,她怔忡地看著冒出血珠的指尖,久久沒回過神來。
鍋中傳來湯燒滾的聲音,濃郁的肉香味在帳內瀰漫。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挾怒而來,雙眼she出的利芒如箭一般,幾乎可以將人刺傷。但是正因為如此,他的樣子就在那一刻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中。時隔一年多,她依然不能忘記他怒氣張揚的樣子。只是如今他容顏依舊,而她卻已樣貌全非。
他恐怕不知道,是因著那一面,因著他無情的言辭,讓她首次想到重新審視自己的過往,而後才有鼓起勇氣試圖反抗既定命運的行為。
目光落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阿蘿不知道自己這一刻的眼神是多麼的溫柔。她伸出手,想撫平他糾結的眉頭,但手指最終停在了半空,沒有落下。
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收回手,垂眼,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一點晶瑩。
夜很靜,可以聽見子查赫德勻細悠長的呼吸聲,還有就是駝肉湯翻滾的聲音。阿蘿突然覺得很寂寞。她從來都很寂寞,可是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寂寞,寂寞到很想要點什麼。
甩了甩頭,她深深地看了眼子查赫德,然後起身,無聲地來到火邊,用勺子攪了攪肉湯。而後就這樣蹲在火坑旁邊,雙手環抱住自己,一動不動。
第34節:第六章情傷(5)
良久。
“阿蘿……”子查赫德的聲音從臥榻那邊傳來,有些沙啞。
阿蘿一驚,慌忙站起,卻發現雙腿不知何時已經麻木,險些沒跌倒,而坑中的火也幾乎要燃盡了。胡亂丟了一些柴枝進去,她顧不得腳掌蟻噬般的感覺,跛著腳來到子查赫德榻邊。
“大人?”她詢問地看向雙眼睜開的子查赫德。
“水。”子查赫德道。
阿蘿趕緊回身去取煨在火邊的茶水。水還是溫熱的,她倒了大半碗端過去。子查赫德已自己坐了起來,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眼中浮起一絲笑意。
“你在做什麼?”喝過水,他問,目光落在榻邊織毯上的羊皮袍子,忍不住伸手去拿。
“小心……”將碗放下的阿蘿看到他的動作,忙出聲警告,卻已不及。
子查赫德一聲悶哼,縮回手。好巧不巧,正好碰到插針的地方,被刺了一下。
“怎麼樣?沒事吧?”阿蘿趕緊趨前,忘了避諱地一把抓起他的手,仔細檢查起來。倒還好,並沒扎出血。
子查赫德雙眼微眯,看著她關切的樣子,心弦一動,反手將她的手包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