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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同你約定一起聽雨。而今你雖不在。我們,約定不改。

    百字令

    人生能幾?總不如休惹、情條恨葉。剛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別離時節。燈灺挑殘,爐煙爇盡,無語空凝咽。一天涼露,芳魂此夜偷接。

    怕見人去樓空,柳枝無恙,猶掃窗間月。無分暗香深處住,悔把蘭襟親結。尚暖檀痕,猶寒翠影,觸緒添悲切。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誰說?

    【向誰說】

    本篇是容若長詞的代表作之一。上闋寫幽會,似是回憶當時與意中人"暗夜偷接"的相會,又像是因懷念亡妻而生的幻覺,詞意撲朔迷離耐人尋味。

    開頭便直言人生苦短卻又忍不住墜入情感的糾葛之中,頗有自怨多情之意。語言淺而不陋,真摯感人。接下去說"剛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別離時節"。歡樂與幸福總是短暫的,如今只剩下自己孤獨無依,空自凝咽了。再下二句陡轉,詩人突發奇想,說此夜倒可乘"一天涼露",與她的"芳魂""偷接"了。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極富浪漫色彩。

    下闋轉回現實,寫"人去樓空"後的孤獨寂寞。怕看見她曾經住過的樓閣,卻偏偏又看到了,如今已是人去樓空,但卻已經物是人非了。接下二句轉寫痛悔之思,說既然沒有緣分結合,當初與她就不該雙雙用情太深,那麼多濃情密意,以致到如今還難以消解遺忘。又三句再轉,說一想到她亦不免傷心流淚,只要想到這樣的情景可能出現,就更令人添悲增恨。最後以此時孤獨無告的寂寞收煞全詞。一句反問,讓一切盡在不言中。全詞折轉跌宕,遞進層深,讀來令人黯然銷魂。

    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曹公的後四十回《紅樓夢》傳世的話,我們所見的最後賈寶玉悼念黛玉時,應該就是容若這闋《百字令》的感覺。多情公子也會"悔","人生能己?總不如休惹、情條恨葉。";也會感傷,"剛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別離時節"。看著人去樓空的瀟湘館,窗前疏竹冷月,會無語凝咽,期待著與瀟湘妃子魂夢相會。

    無論是容若還是寶玉,失去至愛的男人,他們悼亡的心態是沒有不同的。

    對於歲月的短暫和無情,不止是多情公子會感慨,連一代霸主喝著美酒,擁著美姬都感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一世梟雄的恆溫,公元369年,率五萬人第三次北伐,途經三十七年前的舊地金城,看見自己當年手植的柳樹已達十圍,感慨萬千,熱淚盈眶,一介武夫脫口說出不亞於任何詩作的八字金言"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千載之下仍擊中無數人心。

    情愛的曼妙在於不受控制,不可預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會在什麼時候愛上一個人,又在什麼時候,你發現即使眉目相映,也再不能夠千山萬水。

    誓言是開在舌上的蓮花,它的存在是教人領悟,愛已入輪迴,你們之間已過了那個不需要承諾就可以輕鬆相信的年代。而這大抵是徒勞的,人總以為得到誓言,才握住實質的結果,就像女人以為擁有了婚姻,就等於擁有了安全感。於是,給的給要的要,結果,在誓言不可以實現兌現的時候,花事了了。出塵的蓮花也轉成了愁恨。愁多成病,此愁還無處說。

    若早知與你只是有緣無份的一場花事。在交會的最初,按捺住激動的靈魂,也許今夜我就不會思念里沉淪。

    可惜我們不是聖人,不能清心寡欲。拒絕一場花事,荼蘼心動,可以那麼簡單輕快麼?

    人生似一場聊齋艷遇,走進去的時候看見周遭花開成海,燈下美人如玉,一覺醒來,發現所處的地方不過是山野孤墳,周圍靈幡殘舊冥紙惶惶,內心驚迥。紅樓里那場愛這樣,世間的愛,收梢都是這樣。只是尋常人不被驚起,就習慣在墳墓里安然睡到命終。

    後記:一個可以邊走邊談的人

    遇見安意如實在是很偶然。

    忘記了是在誰的連結里看到她的,被"滄海蝴蝶"這樣的字眼吸引。

    打開她的葉子,看到這樣的話:滄海蝴蝶--給我一雙手,對你倚賴;給我一雙眼,看你離開。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我想,她一定還很年輕,但不是任性的孩子。看她的文字亦是喜歡,於是悄悄做了連結。

    去看她,但是不留一字。

    有時候很久不去,因為覺得看她的文字要心靜。那是焚香淨手,一曲古箏的時刻。

    也會因為心虛,因為她吟誦的那首詩,那闋詞,我沒有那樣深刻的理解。那自她筆端,穿越了塵封的歲月走來的那些人,有的我都不熟悉,或者只是約略聽說過而已。

    一直都自詡熱愛古典文學,但只是淺嘗輒止,一顆浮躁的心沉潛不下來。那些總說要讀的書,始終只是閒置。

    可是她,讓我看到一個古詩詞薰染出來的水邊伊人。

    懂的多沒什麼,難得的是她有那麼多自己的話要說,並且那樣的獨到。

    說她是才女有一點俗了。但也只能這樣說。

    於是,過了好久,有一天忍不住還是說了對她文字的喜歡。

    接著就看到她說:和蝶舞。我們不說話,連留言也沒有,清潔到這樣的地步。看她寫,花一樣繁盛的快樂,和水滴一樣清澈的憂傷。只是沉默。我能感覺到她走過來,彼此之間有無形的渠道。那道門,有亦沒有,開合。隨心所欲。她的表達簡潔清麗,就像一個女子足夠美,不用艷妝,鬢間插一朵潔白茉莉,整個臉就春光瀲灩。

    看到她這樣說,心裡真的是無從說起的感覺。欣喜而惆悵。

    是真的歡喜的,有話想要對她說,但只是愈加的不知如何說起。

    於是從頭來看她的博客,讀她筆花四照的文字,知道她生來就是為了寫字的。

    一直期待她的文字全部成書。雖然每天都可以看到她在說什麼,但是,文字,還是喜歡它們落在紙上的塌實,古樸。就像一個人容顏清麗,又氣質絕佳,又或者是盆里的花終於根植於大地,平添了一份風骨和韻致。

    有一天,她留言說:非常想要你幫我寫詩詞的序言。我期待你百合一樣的文字。

    我以為她在玩笑,但是後來有一天,她在束河的篝火旁發來簡訊說新書要我來寫序言。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當我對自己質疑的時候,她說對我無比的有信心。

    於是,我一邊讀著她的文字,一邊寫下來自己的一些感覺。

    其實,納蘭容若的詞,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了。

    讀詩詞,應了一句話"你理解多少就得到多少"。是安意如,讓我得到更多。

    詩詞的評註也看過很多。一些作者,一邊揪住詩詞,賣弄博學,老學究的厲害,一邊又故弄玄虛,讓人不知所以。

    而安意如的表達恰到好處。就像讀《看張?愛玲畫語》時的感覺:是在靜夜裡寫給自己或一二知己讀的私語。不事張揚,卻能讓你在驚心中一點點清醒。

    一般人讀詩,或者聽歌,看影視劇,動容的,往往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現實感慨。

    如果,你想要容若的詞來陪伴,來縱容自己的傷感情緒,沉迷不自救,那乾脆就不要讀。

    而安意如解讀飲水詞,已經是超然的性靈相契的美感旅程。

    我知道,容若所給安意如的,是跨越時空的心靈的感動和陪伴,而不是桎梏。

    她說容若"豪放是外放的風骨,憂傷才是內斂的精魂"。與容若相反的,我覺得,讀她的文字,能感到江南女子的沉靜恬柔,但是,這溫婉之中又有著汪洋的灑脫放恣。

    正因為這樣,她的解讀越寫意境越開闊。不拘泥於原詞的瑣碎,而是因此看到由此而來的憂憤,對於人世際遇的沉思。就像納蘭對於情越來越執著,像信仰一般追尋,但是對於世事追求越來越淡,直至視為身外之事。這樣於他的深情幽婉之中盡顯落拓不羈。

    而安意如,也是這樣。她讀詩詞,沉浸它所營造的美感意境,欣賞古人的意趣盎然,但不會淪陷於它的淒婉怨念。

    因為她在愛過了這個男人之後,不再眷戀,只有眷念。就像一個陳年老友,相知相惜,又有著一般朋友所沒有的瀲灩低回,像是他已經給了終身的特權,比楊過贈予郭襄的三根銀針還要瀲灩卻坦白。

    這是安意如和容若重逢最好的時候。不遲不早。就在這一刻。心中愛意旖旎,卻沒有了絲毫煎熬困惑。愛,在這時候帶來的只有愉悅的自由輕鬆,相知相惜,卻不牽絆。

    是了解。是默契。是等你在雨中,你來不來都一樣的情系千里。

    詩詞,原本就應該是這樣來讀的。

    很認同安意如說"詩詞鑑賞本來就是比拼品位的事"。

    她的品位,毋庸質疑。這樣的品位,只有才氣是遠遠不夠的。需要一個人漸行漸遠,漸漸瞭然的歲月沉澱。

    就像她說:才情這東西比才氣妖艷。打比方像漢人的水袖長舞和胡人的胡旋舞之別,一個要舞未起,意先到,才氣需要凝神細賞;一個是潑天撒地的一場桃花軟雨,才情要人尚未解意,已自沉迷。才氣和才情合二為一時,我們所見的方算是才華,會發光的。

    這個女孩子,才情於她,正如她的美麗容顏一樣是天生的。

    讀她的文字,常常讀著讀著就想到那兩句話--愛君筆底有煙霞,腹有詩書氣自華。

    然後開始鬱悶,輕嘆我怎麼就這樣輕狂地自以為是地做了她的朋友。

    恨不得飽讀詩書。然而就是飽讀了詩書也跟不上她的才情。

    可是她卻說:不覺得自己出色,只覺得我們都是平靜的人。

    她就是這樣的不事張揚善解人意。

    她還有一段話,讓我感觸良深:都不容易不是嗎,有些事,自己知道也就罷了,和別人要不是不談,要談起也不過是一帶而過。長大了,連父母也成了別人,可以信賴,不可依靠。何況我從來也不覺得把處境拿出來展示就會有什麼幫助,世事如此,人心如此,白叫人看了笑話去。

    真的,就是這樣。有些話,說給懂你的人會體會到知遇之感的溫暖。但是不懂的話,徒多了失落和傷感。不如不說的好。

    還有這句話好,對父母可以信賴,不可依靠。漸漸地,還要反過來給他們依靠才是。

    對於相愛著的那個人,或許可以依靠。但並不是時時,不是事事,不是永遠都可以信賴的。只是此一時的彼一時。

    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還要自己擔當。這樣的擔當,她就有。

    是的,這個小女子,她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彈琴,自己對話談心。她自信地展現自己的才華,但卻不張狂;她孤傲,但不顧影自憐;她不會矯情,不故做清高。因此,她會恣肆地享受生之歡娛,貪戀一切現世的繁華,也可以為愛奮不顧身,但是,她一定不會羈絆在紅塵小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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