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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她第一次實戰訓練,交戰的雙方都帶著面具,每人只有一把劍,除非有一個人倒下,否則不許離開黑暗的格鬥室。她不知道經歷的多少個回合,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在疼痛,對方的凌厲攻勢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傷口,強大的體力消耗幾乎讓她的呼吸都停滯,而劍刺入對方腹部的那一刻,一塊木牌從他的腰間隨著噴涌的鮮血落下來,濺起血水。木牌旋轉著落地的時候十三看見上面的刻字:拾玖……
“十三姑娘,小心腳下。”蘇慕的手擋在了身前,十三這才發現自己要是再向前一步,就可能踩到不知何時落在自己腳下的竹蜻蜓。
“給姐姐玩一次,好嗎?”十三彎下身子拾起來,溫和地問跑到身邊來要回玩具的孩子。蘇慕發現這時的十三周身的殺氣幾乎全部被絢爛的陽光沖淡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提著一個孩子氣的要求。
孩子點了點頭。十三小心翼翼地將竹棍夾在雙掌之間,慢慢旋動,那股奇異輕盈的力量推動著竹蜻蜓慢慢升起,她的目光一直跟隨飛行的軌跡,迎著熾烈的陽光也不避開,虔誠而興奮。而記憶里那個頭髮柔軟的男孩,似乎也從血泊里站起來,還是那樣安靜地看著自己,走向視野里那團接近太陽的明亮光暈。
面對著十三毫無戒備的真誠笑容,蘇慕想起了那天夜裡若和師太的話:所有研究七夜絕的解藥的醫者,已經全被東廠趕盡殺絕,現今的武林,再沒有人研製解藥,而所有的東廠殺手,也沒有一人因服用解藥而擺脫劇毒的控制。他微微皺了皺眉,而當十三的目光望向他的時候,卻依舊擺出微笑。
“我小的時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玩一次竹蜻蜓。”十三望著緩緩下落的竹蜻蜓,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小時候的心愿是當鐵匠。”蘇慕的笑容里揉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他拿出七夜絕遞給十三,望著她的眼睛,“若和師太說這藥並非天下無解,你要相信我。”
十三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正在相信蘇慕,他眼裡閃過的那種光芒實在不像是在偽裝,那是真的感情,與他假面一樣的微笑不同。蘇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示意十三跟上自己,快步帶著她來到一個攤位前。
“女孩子都應該用這些。”蘇慕指著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環佩綾羅對她說,“十三姑娘沒有興趣嗎?”
眼前的這些都是女孩子們應該喜歡的,帶著柔媚的光澤和馥郁的芬芳,而在殺手十三的生活里他們卻不曾出現,一個殺手需要的是嚴謹,冷靜和下手無情,這些零零碎碎的身外之物只會礙事。她看了看那些花花綠綠的飾物,從各色的胭脂前走過去,搖了搖頭。
“來,試試這個。”蘇慕卻熟練地在攤位上拿起了什麼,一把拉住要走開的十三。
只是感到眉上一點冰涼,接著那種痒痒的感覺順著眉毛延伸,一隻微涼輕柔的手微微抬起了下顎,春風一樣和煦的呼吸拂過面頰,他的眼神專注而溫柔,睫毛逆著陽光抖動著。眉間微微的癢還在持續著,十三忽然覺得那一瞬間自己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她居然感到了面頰上隱隱發熱,不敢直視蘇慕深不見底的眼睛。
“看看吧。”蘇慕從貨攤上拿起了一面銅鏡,十三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樣子,竟然不是從前那樣毫無生氣冰冷的容顏,深黛色的眉如雲霧裡峰巒迂迴,淡而神采奕奕,整張面孔也柔和清秀起來。她聽見蘇慕的聲音:“你真的很漂亮,十三姑娘。”
再抬起頭的時候,那翩翩身影已經隱沒在人群里,視線中不斷湧入的車水馬龍很快代替了那一抹潔淨的白色,十三居然第一次覺得對鏡自憐這種無趣無聊的事情其實也值得去做。心中突然湧起少女矯情的萌動來,那些平日裡看起來絲毫沒有興趣的物件居然都有了奇異的光澤,而自己心中有著對這種光澤本能的嚮往。
“蘇先生畫眉真是絕了。”老闆娘注視著那個遠去的身影感嘆道,“多少女人都畫不出他筆下的風韻啊。”
“他……經常給女孩子畫眉嗎?”十三心裡充盈的那種沒有來由的舒暢突然一阻。
“哈哈……”見客人臉色不對,老闆娘立刻賠笑道,“也不是,蘇先生不常來鎮上,只是偶爾,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都希望能讓蘇先生給她們畫呢。”
攥在手中的胭脂盒慢慢放下來,十三轉身快步離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感覺興奮卻又突然感覺失落,這完全不是殺手十三。她想冷靜一下,做回那個心中沒有漣漪的自己。只是她走得太急,並沒有聽到老闆娘的最後一句話,她說,蘇先生畫眉從來只畫一邊,今天是第一次,他居然給一個姑娘畫了兩條眉毛。
☆、第 13 章
(13)
寧無塵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做夢,他看見綠袖站在自己面前,纖細的手為自己斟上一杯盈盈的茶,裊裊的蒸汽升起來罩住了她的面孔,那張臉上並不是四年之前的青澀嬌羞,而是經過了歲月沉澱磨礪的沉靜,她溫柔地叫自己少爺,用許多年來那樣安穩不變的語氣。
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睡在一張華麗的椅子上,看窗外的陽光已經接近正午,香爐正燃著,洛少陽來回踱著步子,步點焦急,遠處的床上帳中似乎躺著一個人。寧無塵動了動麻木的身體,毯子從膝蓋上滑落下來,洛少陽轉過頭看了看他,目光複雜而沉重,如同一場激烈的風雪在眼中,那是第一次,他看到洛少陽那麼明顯地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