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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救寧公子要緊。”蘇慕輕聲說。
人群開始慢慢向前移動,火把的光芒和溫暖遠去,帶著議論和唏噓,疑惑和惋惜,還有壞人終於遭報應的快感遠去。草地上只有四公子安靜地安睡,純淨的月光從混沌的火光里綢里出來,纏繞著他的周身。十三緩緩從樹叢後走出來,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四公子一直都是最嚮往自由的,他比她勇敢比她決絕,居然真的用身體的死亡換取了靈魂的自由。
還記得當自己談起自由的時候他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毫不留情地告訴她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告訴她不要相信王禧給她的任何交易,冷言冷語澆滅她所有的希冀。原來只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由的本質,比任何人都渴望,所以也比任何人都能看清事實的殘酷,希望的渺茫。
如果我自由了,是不是就能證明你錯了,要證明給你看,我們可以過自由的生活。十三走進他蹲下身子,剛剛低下頭,淚水就模糊了四公子最後安然的容顏,他最後終於還是自由了,不知道他經歷了怎樣的煎熬期盼,竟以這樣絕烈的方式終結了最炙熱的渴望。十三注視著他的面孔,他似乎隨時都可以睜開眼睛,打擊挖苦自己,然後溫和地說,快走吧,十三。擦乾了眼淚,十三朝火把的方向走過去。
“王公公,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剛趕到的十三還是第一眼就看到蘇慕,他刺眼的白衣,熟悉的笑容,清朗的嗓音,他走到王禧面前,微微欠了欠身子,甚至都沒有看匍匐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寧無塵一眼。
“蘇慕!你果然是大叛徒!”
“原來是和狗太監串通好的!我們都被他騙了!”
她聽見耳邊的激憤的咒罵,隨著那聲浪感覺內心裡最後的支撐在慢慢崩塌,所有的光被截斷,竹蜻蜓支離破碎墜落不知去向。是自己太過盲目了,王禧和蘇慕都是一樣的。四哥是對的,什麼自由,什麼美麗的許諾,都不過是人們互相利用時的迷魂湯而已,他們腳下的,註定是一條滿是血淚不歸路。
蘇慕是騙子,蘇慕是騙子,蘇慕是騙子……那個在月光下吟詩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那個手掌溫暖柔軟眼神純淨向自己許諾的深情男子,那個撫摸著自己的面頰細心為自己畫眉的蘇慕,全是虛假的偽裝,全是鏡花水月般的泡影。
“蘇先生,交代的事情你可都辦成了啊?”王禧怪聲怪氣地問,全然沒有把面前浩浩蕩蕩的人放在眼裡。
“公公交代的事情豈能怠慢?”還是那樣的笑容,那種無懈可擊的神采,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蘇慕一步一步靠近了倒在地上的寧無塵,“我已知道寧家九劍現在何處,已用不著寧公子開口了吧。”
蘇慕抽出腰間佩劍,明亮鋒利的劍鋒直指寧無塵的胸口刺過去。洛少陽本以為王禧會出手,所以一直留心著他的一舉一動,卻沒料到被蘇慕搶先,想過去阻攔,卻無奈距離太遠。他慢慢閉上眼睛,剛剛已經無能為力地見證了四公子的離去,現在又要再經歷一次近在咫尺卻無力阻止死亡的無奈與疼痛。雖然知道寧無塵與嫣然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但是此刻洛少陽心裡絲毫沒有解脫,反而充盈著愧疚和悲傷。
“紅裳!……紅裳!”
睜開眼睛的洛少陽驚異的發現蘇慕手中的劍居然嵌在一個紅衣女子的胸口上,她擋在寧無塵身前,為他承受了致命的一劍。而蘇慕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迷茫驚異的表情,他所有的優雅風度似乎都在看清那女子面孔的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助焦急的呼喚,他叫著一個名字,而那名字的主人卻還是在他面前慢慢倒了下去。
☆、第 18 章
(18)
那一刻蘇慕想起了自己的十四歲,曾經給他溫暖的大宅里瞬間灌滿了慌亂和驚恐,本能的奔逃,雜亂的步調,不會落下任何一個轉角的搜捕,緊閉著他不能回頭。滿是汗水的手握著劍,呼吸急促,躲藏著,不敢想像邁出下一步時會怎樣。然後就看到了雲霞一般的紅衣,她明亮而濕潤的眼睛看著他,身後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種人生的大門。
那一刻紅裳想起了自己的十四歲,那個她認為永遠不會響起的設計精密的警報繃緊了每一個人的神經,地毯式不放過一個角落的排查堵截,她夾雜在嘈雜的人來人往裡,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做,突然看見了躲在石柱後面的他。隨後她做出了讓她終生愧對寧家的決定,她打開門,向他招手讓他離去,明明知道他手中的是什麼,他離開了會有什麼後果。
其實很多年來他們幾乎不怎麼說話,他鎖心閣的閣樓上安安靜靜地添柴,鑄模,讀書,偶爾在窗口佇立,外面清涼的風吹散了室內爐火的燥熱,會看到窗外她的身影。而她在日常瑣事溫和的重複里抬起頭,目光穿過柳枝婆娑,艷陽絢爛,秋葉紛飛和白雪皚皚,會在隔樓上那個挺拔的少年身上停留。
十幾年過去了,他依舊倉惶地握著劍,她依然悲愴的流著淚,倉促短暫的相對而立里他們都沒來得及讀出彼此歲月留在眼裡的痕跡。劍的一端握在蘇慕手中,另一端不偏不倚地刺進了紅裳的胸口,大片更深更鮮艷的紅色,從傷口蔓延開來,她倒下去,模糊搖晃的視線里蘇慕奔向她,叫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