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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放心,我很好,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他想收斂了笑容,卻發現臉上已經僵硬無法控制,只能轉移了話題,“我這次來是想問問師太,如果一個人記不起從前的事情,就是見到了她從前印象最深的人也想不起,這種機率有多大,是為什麼?”
“如果是失憶,有可能是精神受到極大的打擊或者是頭部受到重擊淤血壓迫了經絡,不過這些情況遇到與從前有關的刺激一般都會有反應,”師太停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一味藥,叫喜樂散,可以抹去人所有的記憶,就是回到原來的生活環境裡也不會想起了。”
蘇慕邊聽邊默默搜尋著關於寧無塵和綠袖的記憶,他記得那時自己將常在鎖心閣的窗口眺望,暖春,盛夏,金秋,隆冬,無論何時都可以看到形影不離的他們,寫字作畫,吟詩喝茶,追逐嬉戲……還有安靜守在他們身邊的她。
“慕兒?”聽蘇慕一直都沒有聲響,若和師太輕聲問了一句。
蘇慕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撥了撥燈芯,說:“我要走了,您也早些歇息吧,多多保重。”
“我還想問……”已走到門口的蘇慕突然停下了腳步,“東廠奇毒七夜絕是否真的天下無解?”
☆、第 11 章
(11)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無助,像是站在漫天的風雪裡,回頭看不見自己的腳印,周身的所有都是蒼白的,那種空洞的顏色似乎具有強烈的腐蝕性,每回想一次,腦海里就像燒過一樣的荒涼疼痛。
記憶的起始是她倒在冰冷的牆角,因為飢餓而搖晃模糊的視線里是一雙一雙匆忙閃過的腳,不時會有一雙腳在面前停留,緊接著就會有一兩枚銅板落在面前的地面上,曼妙的下落折射著陽光,刺進眼中泛起茫茫的亮白,還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切都是陌生的,天空,眼光,街道,行人,甚至是這種存在的感覺,呼吸的節奏,仿佛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
後來她被帶到了憶春樓,在尖刻的嘲諷和堅硬的棍棒下慢慢學會了對客人恭順地笑,如何給那些樓上的姑娘們選她們喜歡的胭脂水粉,如何在茶香最好的時候把茶端上,誠惶誠恐畢恭畢敬恐怕有一絲疏漏;再後來,她終於可以脫去粗布穿上綢緞綾羅,可以讓丫鬟給自己買胭脂,可以慵懶的對著鏡子整理自己髮髻上的釵環,等著樓下的男人們一擲千金為博自己一笑。
鴇母給她取的名字叫嫣然,她的一生似乎只有四年,她所有的記憶都是辛酸不甘與無可奈何……
“洛夫人……洛夫人……”
耳邊似乎有人輕聲呼喚,洛夫人,是在稱呼自己麼?嫣然慢慢睜開眼睛,黑暗裡只能看清面前的一個輪廓,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臉上,有潮濕的微熱。
“你醒了?”寧無塵關切地注視著嫣然的面孔,她睫毛輕輕抖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睛在慢慢地適應著陰暗的環境,嫣然想起來自己在洞房裡突然失去知覺,她看到那個青衣少年在自己眼前,一閃就跌入了黑暗。
“對不起……”而現在那個青衣少年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低著頭和自己道歉。
嫣然慢慢起身,挪動直到被靠上了冰冷的牆,淡淡一笑:“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你不是也被捉來了麼?”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解釋,也許現在囚禁他們的人,目的就是寧家九劍。明明是洛少陽救了自己,而自己卻帶了這麼多麻煩,寧無塵心裡的愧疚遠遠不是一句對不起那麼簡單。
“寧公子不必自責了,”嫣然打斷了寧無塵的語無倫次,她纖細的手指向頭頂那一扇鐵窗上一指,“看,多漂亮的月光啊。”
寧靜皎潔的光從鐵窗的欄縫間落在黑暗中,空氣中的微塵在光線里悠然的飄動。那月光似紗,卻比紗更朦朧,似水,卻比水更靈動,似霜,卻比霜更溫存。嫣然站起身慢慢走到窗下,鮮紅的嫁衣上立刻浮起了一層光暈,細密的針腳像是突然有了生機,勾畫出牡丹斑斕的嬌態和鳳凰絢麗的尾羽,她的眉目在那束光的中心顯得模糊,卻是那樣純潔的美麗。
“今晚本該是你的洞房花燭之夜,洛夫人。”寧無塵嘆了口氣,他別過頭去不看嫣然,雖然口中叫著洛夫人,但是每一眼注視每一句對話,甚至是現在只是看著她的影子的時候,心裡想的卻依舊是綠袖。
洞房花燭夜,嫣然自從踏入了憶春樓就沒有奢望過這些,白天裡那個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婚禮只不過是一場戲。那花轎的搖曳,喜帕的芬芳,紅燭的垂淚,洶湧的祝福,都只是一場真實的夢,一切曲終人散後她還是憶春樓的嫣然姑娘,每天早晨對鏡自梳夜裡狂歌歡飲。關於洛夫人,她想也不敢想。
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洛少陽這個過分的請求,她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千萬巨賈,倜儻才子,刀客劍俠……那麼多的夜晚唯與洛少陽在一起的聊聊數夜記得清晰。他的笑寬厚溫和,年輕卻有看不清的城府,他不會命她斟酒,也不會喚她唱曲,只是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自斟自酌,偶爾問她幾句話,直到伏在桌上睡去。她半夜去給他蓋毯子的時候會見到他睡夢中皺著眉頭,含糊的吐出斷斷續續的一些詞句:報仇,復興,不負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