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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駕!”
腳下是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路,而他已經選擇了沒有退路的向前,茫茫江湖,不知道會遇見誰。
只是寧無塵突然想起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裡有溫柔而安靜的目光,在春日的微風裡,盛夏的陽光下,秋天的落葉中,寒冬的飛雪間一直注視著他,焦距深處有安心的溫暖,那是她的眼睛。這麼久之後,寧無塵居然發現自己還是清晰地記得她,就像年少時在庭中讀書,一回頭便能看見她在自己身後靜靜地微笑,說,少爺,少爺,然後伸出手來撣掉自己肩頭的落花。
是綠袖,已經消失了四年的綠袖,已經消失了四年卻每時每刻都不曾忘記的綠袖,也許她長高了,變得更漂亮了,但寧無塵相信自己能在洶湧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她。他幾乎開始幻想翻越千山萬水後他會在某一個地方遇見她,或許是清澈幽靜的水畔,或許是繽紛落英的花間,他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
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很可笑,現在是去完成父親的遺願,豈能容自己在這裡兒女情長風花雪月?
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馬兒忽然一聲長嘶,寧無塵才從思緒里抽身出來,樹林漸漸稀疏,隱約見到前方的城市。
☆、第 2 章
(2)
月光在劍鋒上慢慢流過,落在蜷縮至牆邊的女人起伏的胸口上,她驚恐的注視著面前的白衣少女,嘴唇一直在抖動卻說不出話來,雙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摩挲著。
“對不起。”少女嘆了口氣,別過頭,手腕輕輕上提後有力地落下去,女人痛苦的□□掩蓋了血肉破裂的聲音。
劍從胸口刺入,那上等綢緞製成的衣服上綻開了一朵艷麗詭異的血紅色花,只是短短一瞬間,她的手就停滯在腹前,月光慢慢填滿她睜大的眼睛,她身體僵直地後仰,慢慢順著牆面滑下去,當少女的劍抽離她的時候,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整棟大宅安靜得如同死亡,只有凜冽的風在唱著支離破碎的夜歌,少女仔細勘察了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直到確定這幢房屋中再無一個活著的人。這是作為東廠殺手的工作,必須確定每一個東廠要除掉的人消失,寧可錯殺,不可疏漏。
邁出那扇厚重的朱紅大門時少女回過頭,浮游在夜空的雲剛巧遮住了月亮,院子裡橫七豎八的屍體浸在陰影里,看不清他們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表情。而等到這些猙獰驚恐的表情見到了陽光,所有的一切,冤屈,憤恨,都會隨著東廠巨大的權勢煙消雲散。
“幹得不錯,十三。”一個男子從房脊上輕輕飄落,明明是在看著少女微笑,但是他那漂亮乾淨的笑卻是說不出的不自然,眼角眉梢有無法抑制的殺氣溢出來。
“四哥,這是我的第四十九次任務,還差一次,我就可以自由了。”被喚作十三的女孩平穩聲音里有隱隱的興奮。
“你居然真的記著這些,我勸你死了這條心,王禧絕不可能放你走。”東廠金牌殺手四公子冷冷地望著同為東廠強大殺手的少女十三,“你要什麼自由,現在這樣不自由嗎?你可以隨意地奪走他們的性命,多刺激的生活。”
“我們每天殺這些陌生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死,值不值得死,還有那些女人,孩子,老人,孕婦……你不會做夢嗎,你不會看見他們在夢裡向你撲過來嗎,不會在夢裡聽見他們哭嗎,不會夢見自己被他們撕成一片一片的碎片血流了一地嗎?”十三越說越激動,原本蒼白的面孔上泛起了淡淡一層光澤,“我想不再聽這些殺人的命令,我不想繼續過暗無天日的生活,我要像其他人一樣,讀書,作女紅……”
“小女孩想太多了。”四公子縱身一躍上了屋頂,轉回身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幻想里的十三,“還是那句話,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別跟王禧談條件,別去追你那所謂的自由。”
四公子敏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連綿的屋脊上,可是十三是不會死心的,離開東廠對她的誘惑太大了,她願意用她的所有去交換。午夜的空氣里有甜甜的血腥,冰冷冷灌進她的鼻腔和喉嚨,她已經呼吸夠了這樣的空氣,只想要看看陽光,天空,稻田,像個普通女子一樣。
回去復命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用怎樣的方式讓向王禧提出自己離開的要求,她太了解王禧,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詞招惹到他,這個暴虐成性的宦官就會立刻翻臉,雖然她是江湖上聞風喪膽的殺手,但是所有東廠殺手的命運其實都掌握在大宦官王禧手裡,只要他動一動指頭,就可以讓隨便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消失。
然而當面對王禧的時候,十三卻陰差陽錯地選擇了一種最拙劣的方式,她看著那張白得嚇人的面孔上難看的笑,還有層疊的皺紋里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突然覺得自己一刻也承受不了這樣虛偽的審視,她說:“公公,這是我的第四十九次了。”
“哎呀,十三長大了,嫌棄我這老頭子了,巴不得趕快離開啊。”王禧的聲音尖細嘶啞,每一個尾音都好像鑽進聽者的骨頭縫裡,涼嗖嗖得讓人不舒服。
“十三不敢,只是……”十三低下頭去,她意識到也許四公子是對的,沒有一個東廠的人能真正爭取到自由,除了死去。不過令她意外的是耳邊卻響起了王禧刺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