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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思念在她失蹤後顯得尤為明顯,也許是老來惜子,每次病中看到的影像都是那個春天女兒被抱下馬車的時候,她回過頭望著自己,小小的面孔在一片明艷的春花里消失。像他這樣為了地位權利財富不惜一切的人,居然第一次這樣想,如果女兒能會來,他甘願放棄寧家劍。
而自己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用了鴛鴦劫這種卑劣下流的藥。這就是報應吧,可為什麼偏偏要報應在女兒身上?也許蒼天的確有眼,終於用讓他最刻骨的方式來懲罰了他,楚如桐想笑,卻老淚縱橫了。
“我想見見她……”楚如桐第一次用如此低聲下氣的語氣和洛少陽說話,幾乎是懇求,在剛才的幾分鐘裡他像是老了十年,臉上的皺紋都加深了,眼神黯淡,“我只求見她一面,然後要殺要刮隨你發落。”
☆、第 16 章
(16)
夕陽在天空里染紅了整片的霞,人們腳下托著斜長的影,寧無塵周圍的人群唏噓著散去,他站在原地,恍恍惚惚似乎在夢裡一般。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家裡,坐在窗邊看微風撫柳,斜陽芳草,一盞茶,一卷書,紅裳會走過來告訴他晚飯煮好了。而現在,他站在暮光下飛揚的灰塵里,不知道如何邁出下一步。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問在他身邊停下的蘇慕。
“我也是楚如桐說那塊古玉是她女兒的信物時才明白的,之前我只知道嫣然失憶可能是服了喜樂散,但不知道她為什麼非要忘記過去。”蘇慕也抬起頭望向天際的雲霞,向前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補充,“其實大部分我也只是推測罷了,那個時侯我什麼也不知道。”
蘇慕的白衣浸在斜暉里隨著遠去慢慢變得模糊了,寧無塵沒有再說話,他明白自己找到了嫣然,卻再也無法找到綠袖了。她寂寞的眼神,溫柔的微笑,和從不說出的痛苦,都再也找不到了。原以為最安穩最可靠的依戀,就算離散了也不願遺忘棄的牽掛,終於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時候。不知不覺眼眶微微發熱了,他揚起頭,視野里的光芒擴散成一片迷離的暖紅。
是時候啟程去完成父親的遺願了,自己已經耽擱了太久,陷在這樣的纏綿的小情小愛里,卻忘記了這趟行程的真正目的。
“寧公子,留步。”一道寒氣逼近了自己的腰間,寧無塵回過頭去,一個年輕男子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後,雖然冷冷地對他笑著,腰際的利器卻又逼近了幾分。
“救……”呼救聲還未出口,身體便被那人夾起,耳邊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雙腳脫離地面,眼前的景物瞬時倒轉偏移,寧無塵已經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任憑那人將自己帶走。
紛亂的顏色和線條划過眼前,起伏的風聲灌進耳際,巨大的驚恐在心頭掠過後,寧無塵居然漸漸平靜下來。像是飛翔的感覺,眩暈而輕盈,不知為什麼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父親。關於父親的記憶一直都是淡薄冰涼,他似乎嚴厲而高傲地生活在雲端一樣,待在鎖心閣里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出來。自己每次和父親說話都緊張而期待,可談話的內容總是枯燥空洞的:書讀的如何,最近的飯菜是否還合口味,諸如此類。父子之間最親密最真誠的一次談話就是父親彌留之際,他抓住自己的手,說:塵兒,毀了它……毀了第九把劍……我錯了……我一直都錯了……
父親說他錯了,可是他錯在哪裡,是因為蘇慕為了劍不惜背棄對他恩同再造恩人,楚如桐即使犧牲自己的女兒也要奪走劍,還有無數無數的人為了劍而不擇手段彼此傷害嗎?這是父親的錯還是他們的錯,是劍的錯還是人心的錯?就算是毀了九劍,那些人心裡貪念虛榮和執著能毀得了嗎?
當雙腳再次觸到地面的時候,一股綿軟的無力感讓寧無塵一個踉蹌跌倒在草地上,那個挾持他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垂手站立在一旁,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天邊暖色的光已經完全被夜色吞噬了。他吃力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腹中突然一陣翻江倒海,剛才那一番折騰幾乎要讓他嘔吐出來。
“寧公子!……寧公子!……”
似乎有誰在喚著自己的名字,不是一個人,而是此起彼伏地一聲接一聲,寧無塵看到遠處點點亮光,是慢慢向這個方向移近的火炬,他看著那些明滅的閃爍,想高聲呼救,卻發出一連串的乾咳。突然一個從天而降的人影遮住了他的視線,那些火光再也看不見。
“阿四,你是怎麼辦事的?”一個尖細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飄過來,緊接著寧無塵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堆疊的皺紋里擠出詭異的笑,“這麼多礙事的人,還不快去處理掉!”
那個冷峻的青年隨即轉身消失在夜色里,面前的古怪老人身上仿佛帶著某種強大的壓迫力,讓他不得不屈從。那老人看著寧無塵,繼續猙獰地咧開嘴,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他像是在欣賞某個戰利品,對寧無塵說:“寧公子,寧家九劍在哪裡啊?”
雖然他並沒有用刀刃劍鋒對著自己,但是那種可以威脅生命的恐懼卻絲毫沒有減少。寧無塵在微微發抖,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寒冷還是害怕。努力調節著呼吸,在這個時候他不能被嚇到,也不能妥協,就算真是要失去生命,也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丟了寧家的驕傲。他抬起頭,用盡所有的勇氣,和老人狡黠深邃的眼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