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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情急之下將刀向著丹凡一擲,拔腿便跑。
方捷世深知丹凡不通武術,連忙過去搶接那刀刃。刀鋒在離丹凡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方捷世的手上與右臉卻各多了一道血痕。
“右相的右臉破相了。”丹凡淡定地打著方捷世的趣,連刀都懶得挪一下。
方捷世擱下刀,從床頭取藥抹了,沉默片刻,轉身問丹凡道:“你覺得,他會是誰派來的?”
“我猜不出,所以就懶得猜了。”丹凡毫不猶豫地答,“更何況,有這麼聰明的你在,我再來瞎費腦筋可就純屬折騰了。”
方捷世無奈笑笑,眸中掠過一絲失落。
而這一瞬的神情並沒有逃過丹凡的眼睛。丹凡嘴角裂開一個自負的弧度:“雖然我懶得猜是誰,但是我無聊得想猜猜不是誰。”
“哦?那你說說。”方捷世微微一愣。他眼前的這個丹凡從傳聞到親眼所見,一直是愚昧無知的,今日卻一反常態替他擋了郡主一句,這會兒難道又要冒出什麽驚人之語了?
“不是你。”丹凡一本正經地說了這句廢話,還嫌話不夠囉嗦地補了一句,“這句就是猜的。”
方捷世又沉默片刻,問丹凡:“這話什麽意思?”
丹凡笑答:“瞎猜的意思。”
方捷世一時竟覺得不知該擺什麽表情好,只得笑了:“我覺得,這個刺客至少不會是郡主派來的人。”
丹凡哈哈大笑:“你聰明過頭了。”
方捷世不解:“此話怎講?”
丹凡又笑:“方大人聰明絕頂,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千萬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方捷世愣住了。片刻之後,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原來無論是誰都不重要。”
次日,只一頓早飯的工夫,丹凡讓郡主名聲掃地而半夜遇刺之事已傳得沸沸揚揚。茶館眾人亦悠然地品著數兩銀子一杯的極品普洱或一文錢一壺的大碗茶,等待著右丞相大人下朝後為大家帶來狀告郡主的消息。
“唉,這郡主也真是的,明知故犯嘛。”一男子端起茶呷了一口,笑道。
“也不一定是她吧。”有人接嘴道,“不過就算是別人做出來的好事,她也是賴不掉的。”
“這招‘借刀殺人’還真毒。”另一人插嘴道。
“不知方丞相會不會‘將計就計’呢?”
很快,茶館裡便嘰嘰喳喳討論得熱騰了起來。
只有角落一面貌不雅的灰衣男子,仍舊在那裡悠閒地品茶。不知是哪個好事的人看不慣了,硬把大家的目光轉移到了他身上:“瞧那傢伙,兩耳不聞窗外事。”
另一些人也跟著起鬨:“就是就是。”
“郡主什麽的與我屁相干,我幹嘛要費口水來討論她?”那人舉起白瓷的茶杯,掀了蓋子扔在一旁,大灌一口今年新制的特等竹葉青,又猛地吐出來,“呸,這麼苦。”
眾閒人之中忽有人認出了這位焚琴煮鶴大傷風雅的茶客:“喲呵,這不就是昨天那事的主角兒麼?”
“哎呀呀,那可不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聽說遇刺時他正在方大人床上躺著呢。”“哎喲,那還真是……”
對於各種的毀謗與諷刺,那茶客也不生氣,只是笑著回道:“各位的脖子可真長,都伸進相府的臥室了,不怕關門時夾著了。”
眾閒人自然不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威脅之意,也自然對他那比方丞相美名還盛的賤名有所耳聞。於是只好支支吾吾閃閃爍爍,不再招惹他。
一群連句話都不敢說的膽小鬼。這是丹凡對這群茶客的唯一評價。
而在下朝後,方丞相之語再一次地轟動了京城。對於遇刺之事,他不但不打算追究,還以自己“品行不夠高尚從而有人對他懷恨在心因此不配在朝為官”這種荒謬的理由請求在這種春風得意的時候隱退。
這方丞相究竟是安的什麽心啊?——這是除方捷世與丹凡之外所有人的疑問。
“故作清高,骨子裡可是賤得很吶。”這是丹凡見到方捷世後向他說的第一句話。
方捷世也不生氣,只道:“骨頭若是不賤,名聲就得賤了。”說得不錯,他為了那個所謂的大度之名,隨隨便便就扔下自己作為一個丞相的責任。
“呵,方大人還只是骨頭賤,可惜方大人家的管事是從裡到外都賤啊。”丹凡輕聲哼笑著,將一本帳簿摔到了方捷世面前。
方捷世將帳本略略一翻,表情並無多大變化,只是眼神再無法如先前那樣淡然。
丹凡伸出手,輕輕撫過方捷世右臉的傷口:“真是糊塗到家了。”
方捷世忽就帶著苦澀地笑了:“我又少了一個讓你喜歡的理由呢。如今的我,傾家蕩產、一刀破相、才不如人、賤相畢露,就連這個右丞相的位置都搖搖欲墜,你是不是就會棄我而去了呢?”
丹凡唇角淺淺一勾,眸中散發著冰冷的陰氣:“明知故問。”
方捷世又笑:“人生浮沉,得意失意不過是瞬息間的事,終究是空手來空手去,在來去之間再多一次失盡一切體驗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權、錢、貌、才、德……呵!”說罷,拂袖而去。
丹凡看著方捷世遠走的背影,仰天長笑三聲,以恰能讓對方聽見的聲音罵道:“方捷世你這懦夫。”
方捷世沒有回頭,只是腳下慢了一瞬,接著加快腳步前行。
區區功名,區區才貌,便能毀去你的德,讓你自暴自棄……方捷世你這懦夫!丹凡眸光越發陰冷,雙手緊緊握成拳狀,指甲亦不自知地扎入了手心。
次日,方捷世便在某郡主的推波助瀾下成功辭掉了官。甚至,還向皇帝當面舉薦丹凡,說此人深藏不露,其精明絕非凡夫俗子可以想像。早上辭官,待到中午便見了京城眾人集體跪街想要留住方捷世。
方捷世搖頭拒絕了,理由只有十六個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已辭官,便不再回。”
此言一出,方捷世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又升了三分。只是,只有方捷世本人知道,他拒絕再為官的真正理由——昨晚,丹凡已經從相府消失了,而今日的大街上,亦沒有見到他的面容。建立在名利之上的事物總是太過脆弱,脆弱到即便是肯為他連命都不顧也留不住他。
方捷世恨透這一身的功名——恨到竄改帳目散掉自家的財,請人來演一場暗殺自己的戲,最後借勢辭官,親手毀去自己的一切,逼自己結束這段只有一個人陷了進去的感情。
足下步履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城門外青石板的沁涼。
方捷世至始至終沒有回望過一眼身後的皇城,以至於——
以至於他沒有看到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的丹凡!
“你個天殺的,坐得穩穩噹噹的高位你不要,非得要我跟著你出來活受罪!什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己不想做官了就輕易拋下一城的百姓,這便是你這個右丞相該有的作為嗎?”丹凡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破口大罵,“折騰自己有這麼好玩嗎?折騰我有這麼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