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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嚇了一跳,然後哈哈笑了出來:“小醉鬼,明朝看你怎麼好意思!”

    眾人見我笑容,呆了一呆,讚嘆一回,也笑個不住。

    這時,李晟、李時各送上一碗酒,他割破我與他自己的食指,在酒中滴下血,又向我說了些什麼,我歪著腦袋,迷惘地看他,他叫我點點頭,我便點點頭,然後呵呵傻笑,又被他灌下一碗血酒。

    “好難喝來的!”我皺皺眉覺得困頓,窩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我跳下睡了好幾個月的小床,一邊揉著嗡嗡響的腦袋,一邊匆匆收拾行裝,不知不覺臉上露出笑容,九哥,九哥,我來了!

    忽然,一隻大手出現在我腰間,倏地將我攬入懷中,我放聲尖叫。

    “娘子,是我!”

    我呆呆望著眼前這張男子的臉,李存勖!昨夜的記憶逐漸回到腦中,怎麼辦?他會放我去洛陽嗎?

    我伸手撫摸他的臉,面龐線條剛硬,據說此類人生性固執霸氣;薄薄的唇刀削一般,暗示他的薄情寡義;鼻樑高,略有突出,代表著野心與征服的欲望;那雙眼,深邃細長,君王之相,此刻閃爍著溫柔多情的星光。  

    他捉住我的手,呵呵低笑:“容容,娘子!你可知我們已血脈相通,將來會子子孫孫,綿延不息。”

    他望住我,我忙掩飾眼神中的駭然。

    他懷抱著我,躍出窗外,翻上屋頂,天色微明,西邊天空還有淡淡月影。他在我耳邊低吟淺唱:

    月之皎皎兮

    懸天際

    思我佳人兮

    在深山

    佳人如月兮

    天際行

    川水清澈兮

    映我心

    那眼神那嗓音如魔如魅,我放鬆了身體,倚著他肩。心中隱約有所覺察,他如一隻鳳鳥,動人的歌喉,眩目的羽毛,一一在我面前展現,如此行為必有所為。

    “容容,你此去洛陽,一是為你九哥復仇,二是為我,朱氏兄弟已有嫌息,你定要叫他們二人勢成水火。”

    他掏出一支令符:“此物為我家傳信物,你是我妻,手持此令,洛陽的晉王部署都會全力助你。我當真不想放你走,可此項重任,非你不能完成。你要牢記,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但若有男人碰你,我絕不會讓他有好下場。”  

    他眼中倏地閃過冰冷嗜血的光芒,我低下頭,微微頷首。

    忽的傳來一聲呼哨,二十幾個手握長鞭的蒙面人從林中躍出,李存勖跳下房,大開大闔的刀術,勢如猛虎。其中一人躍上房頂,向我衝來,我大聲呼喊,話音未落,長鞭已襲來,我只得左右閃避,毫無招架之力。見勢不妙,我假作仆跌,那人呵呵笑著,逕自行來,伸手撈起我,想將我當作人質。他怎想到,我的手中已握住尖利的銀簪,此時覷得一個空當,直插入他喉嚨。

    他稍稍怔愣,我猛地拔出銀簪,遠遠遁開,只叫鞭梢掃過背脊,滾下屋頂,抬頭一看,他喉間,鮮血噴涌而出。我煩厭欲嘔,找了個角落靜靜坐下,第一回殺人,心中難免不好受,背脊也火辣辣的疼痛。

    一片嘈雜人聲,十七鐵衛與李時李晟已經趕來,我幾乎流下淚來。李存勖神出鬼沒,忽的蹲到我身邊:“這世界,弱肉強食,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所以,我要站到這世界頂端,叫所有人屈膝於我,你可願陪伴?”

    我轉過頭,他目光中熊熊燃燒著的野心之火,仿佛能點燃整個世界,擁有叫人不由自主跟隨的魔力。

    他以手拭去嘴角的血漬,再放到口中慢慢舔食,宛如惡鬼:“跟隨我必定要能習慣血腥,因為,我從來手段慘酷,你可畏懼?”  

    我的手輕輕顫抖,藏到袖中緊握,然後嫣然而笑,搖搖頭。

    “那麼你可有畏懼?”

    我點點頭,望住他的眼,想著娘的眼神,極力模仿那深沉的哀傷:“思君不見,念君不至,寤寐乍醒疑人來,輾轉反側不成眠。”

    他眉宇間煞氣平息,伸手擁住我:“你等我,等我將這河山,握到手中,定不負你相思。你今日機智冷靜,果真不愧為我妻子,這世間唯有你能與我匹配!”

    他神采飛揚,我的背脊愈發疼痛,軟軟癱倒,失去意識。

    醒來時正是黃昏,屋內光線黯淡,他靠在我床邊,略皺著眉,如許憔悴,如許溫柔。我想起清晨時,他如同一隻鳳鳥渾身閃耀野火般的光華,更想起那日他為我套上繡鞋時的疼寵,我悄悄從他掌中,抽出我的手,心中湧起異樣的感受,也許,在他心中某個溫和濕潤的角落,長著一株梧桐樹,那裡會否就是我的巢?

    我知道,不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我心深處,已有他身影,今生無法抹煞。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勿離同思思走了進來,他猛地驚醒,長刀出鞘,當在床前,護衛的姿態,看清來人,他“噌”地收回刀,皺著眉:“你們應當先敲門!”  

    “我們怕吵醒姐姐!”思思笑眯眯的開口道。

    他轉過身,神色威嚴:“下次一定要敲門!”

    我偷看到他耳根處燒得通紅,強忍住笑:“思思,姐姐好想你哦!”然後狠狠瞪著勿離,這個狡詐之徒,陷害我喝酒出醜,還拐帶思思。

    勿離卻不理我:“勖少,他們還沒開口。李晟著我來請您。”

    他看看我,又看看思思,轉頭對勿離吩咐道:“你叫李鷹過來守著。”

    再蹲下身,從鞋底中抽出兩把細薄的小刀,遞給我,卻看向思思:“給你姐的鞋子做個能藏刀的地方。”然後轉身離去,輕輕帶上門。

    思思與我把玩著那兩把刀,輕薄鋒利,刀身柔韌,把手處以絲線細細纏繞,顯然是刀中上品。

    “姐姐,他歡喜你呢!”

    我搖搖頭:“我只是恰好對他有用罷了。他娶我,還不只是要教我死心塌地,為他所用。不過也無所謂,我要救出我九哥,互惠互利,何樂而不為?”  

    思思歪著頭,眼中滿是疑惑:“當真僅此而已嗎?”

    我急切地點著頭,心中苦澀,我們二人之間,一股情愫若有似無,但我與他都心有旁鶩,自尊驕傲,註定這情愫極其脆弱。感情較之他的野心,輕於鴻毛,不堪一擊,怎能放任我心沉淪?

    我擰擰思思粉嫩嫩的小臉蛋,微微一笑:“別想了,妹子,今朝是我生辰,陪我出去逛逛吧。”

    李鷹見我們出屋,欲言又止,一臉焦急地跟在我們身後。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抬頭看天空,猛然發現演武場豎起了十幾根木架,高高吊著人頭,我甚至看得到那些人臉上驚恐的表情,地上橫七豎八躺滿無頭屍,具具腸穿肚爛,鞭痕交錯,死狀悽慘。我背脊一陣發寒,能做出這等事的人分明是羅剎。

    我拉著思思,匆匆避走,一陣亂闖亂撞,耳邊忽然響起李存勖的喝斥聲:“用力打,往死里打!”

    李鷹已不只往何處去了,我從小窗探頭一看,大驚失色,那個被高高綁在鐵柱上受鞭刑的分明是我的易容老師易若潛。他哀叫著昏了過去,一大桶冷水潑了上去,他又悠悠醒轉。

    “你寫是不寫?”  

    他緩緩搖頭,一雙眸子暗淡無光。

    “其實,我對你相當敬佩,解了你吞下的毒,你便咬舌,咬舌被救,你便撞柱自盡,在你面前一個個虐殺你的手下,你眼也不眨一下,的確是一條鐵漢。可惜你遇到的事我李存勖,我自有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快些寫下供詞,也好少受些折磨。”

    他搖搖頭,閉上眼,存心等死。李存勖吩咐一聲,鐵柱下燃起火盆,我不忍再看,徘徊良久,推門而入。抬眼一看,易若潛已不成人形,連潑兩桶水也未醒來。

    “他乃是我師,讓我與他說兩句話,勸導勸導他,可好?”我望著我的夫,眼中滿是懇求之意。

    他點點頭,撤了火盆,一行人退了出去,我與思思放下易若潛,眼中含淚,擦淨他的臉容,又拿出傷藥細細抹在他身上,思思掏出醒神瓶,放在他鼻間,他終醒了過來,向我們笑笑。

    “謝謝你,你並未提醒來挾持我的那人我有防身功夫,可是?”

    他點點頭,笑笑,手比劃兩下。我知道他意思是說他不屑如此作為,要我不必放在心上。

    “老師,你,你怎……”思思一開口便哽咽起來。

    他指指那紙筆,我為他拿來,他寫道:我再給你們上最後一課吧,要成為頂尖的間者,必須要了解自己是主人黑暗中的手,為達成主人的目標,任何血腥殘酷,卑鄙無恥的手段都不能吝惜使出。可惜我只是個平凡之人,做不成頂尖的間者,也做不成出賣我主人的小人。希望你們兩個,能在這污濁的世間,尋一片清靜地。你們去吧,莫勸我了,如今我只求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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