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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啊!徐知訓早被寵壞,若您養父做了幕後帝王,這位置遲早是您的。”
“就算養父想傳位給徐知訓也不怕,他那輕狂浮躁、驕奢跋扈的個性,與楊渥並無不同,只懂在父親面前裝乖巧,哼。所以我儘量寵他也就行了,寵到他無法無天,繼了位也鬧得民怨載道,到時我再出來收拾殘局。不過我也希望養父能直接傳位給我,叫百姓少受幾年苦。實在不成,就借柄刀殺了徐知訓吧。我以徐知誥之名繼位,再尋機會改回本名。”
“少主此計大妙,我必極力促成!”
我的背脊生出一股涼意,這莽莽名利場,人心險惡,都說為百姓,誰又真正為百姓做了什麼?多少人都是為了一己私慾、或借用名頭、或招攬人心罷了。我越發厭煩這種生活,可是三姐與楊渭,我不能不管,而楊渥處,我則有心無力了。
他二人走出院門,立時分散。天色漸暗,樹梢燃起一片紅霞,我聽見那老婦聲音,趕忙縱身躍下枝頭,稍稍整理儀容。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放下手中的食盒,點點頭:“你手腳還算麻利,容貌也頗可人,明日有大宴,清早整理完院子便去幫忙傳菜罷,千萬仔細些,有些官爺脾性暴躁,容不得頂嘴反抗,你柔順些也就是了。我會吩咐人給你送套衣裳來。”
糟糕,我心中大嘆,不若趁著夜色,偷出些錢財、衣物、藥品,明日大宴,賓客如雲時,便溜之大吉。
雖說學過做賊的課程,畢竟還是第一回做,手腳生疏,半晌才找到藥房,進去一看,這徐溫太過清廉,好藥不多,幸好配製易膚丸、假死丸的藥物並不名貴,我所缺的幾味都已找到。小心翼翼將痕跡掩蓋,退出門去,卻撞上一具溫熱的身體,我暗叫不妙,速速掏出匕首,正要往那人喉間架去,他飛快地在我身上點了幾下,我竟不能動彈了。看著笑容燦爛、身形挺拔的男子,我的眼裡滿是憤恨的火焰。
“小賊,你是女的?”
我鬱悶得差點吐血,剛才太興奮了,感覺也變得遲鈍,竟然撞到他身上自投羅網,真是陰溝里帆船。
“這雙冒火的眼睛還真漂亮呢!”他既不喚人又不審問,繞著我轉了幾圈,慢悠悠進藥房取了些藥,一把扛起我,躍上屋頂,腳尖輕點屋脊,閃身離開徐府。這種武功,我無力抗拒,只好頹喪的垂著頭。
他帶我去的是一間客棧,從窗戶翻入房內,隨手把我往椅子上一丟,風捲殘雲般消滅了一桌酒菜:“小賊,我解開你穴道,你可別叫啊!同意就眼珠向下看,不同意就眼珠向上看。”
我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眼睛向下看。他啪啪在我身上拍了幾下,順手扯下我的蒙面巾,啊的感嘆一聲:“多漂亮的小賊啊!”
我清了清嗓子,擺出楚楚的姿態:“大俠,放過我吧,我缺了幾位藥給我娘治病,這才混進徐府,偷些出來。”然後撩起衣袖去擦眼角的淚珠。
他點點頭:“表情、語調、姿勢、藉口都不錯,我很滿意!”
我愣住了。
“我看過你那幾味藥了,分明是配製易膚丸和假死丸的。我又不是巡捕,你就別演戲了!”
我坐正身體,神色肅然:“你想怎樣?”
他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慢慢擴散到眼裡,燦若春陽:“我不但不拆穿你,而且無論你要做什麼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我都會幫著你,只要你肯在我父母面前陪我演一齣戲就好了。”
“這麼簡單?”
“本來就簡單,拆穿你又沒有好處,而且你去江湖上打聽打聽就知道,我肖雲起從來不騙女人的。這是我肖家家訓。”
我略略思索,有此人之助,我甚至可以帶著三姐、楊渭一同逃離此地,隱姓埋名,重新生活。即使他欺騙於我,最壞也不過回到原點罷了。
“好,我陪你演戲!你幫我救兩個人。”
擊掌為誓,他與我一同易了容,夜色如墨,掩藏住我們的身形,神不知鬼不覺地往楊渭府上潛去。
那二人正於中庭品茶,我自稱是楊行密故人將探聽所得消息一一道出,楊渭低頭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不走,今朝形勢,父王已有所料,本來,大哥的繼位,僅是個嘗試,我握有父親另一份遺召,大哥一有異動,我變可動用牙營兵力反治於他,張徐二人皆是我岳丈,只要我手中稍有勢力,他們決不致妄動。當年娶了一妻兩妾便是為此是打算。豈料大哥如此荒唐撤了牙營作she場,否則我們楊氏何至於此?這吳越,畢竟是我家的江山、我家的子民,我走了,什麼都沒了,生又何歡?我留下,則仍有一線希望,死又何妨?”
他的眼裡,滿是灼灼的光。我方才知道,原來他內里似足了他父親,楊行密作為將領,向有仁義自律之名,卻會在城池被圍軍糧斷絕時,捕人為食。楊渭的稚弱溫雅,也是一張畫皮,內里的野心勃勃,更勝其兄,可笑我竟看不穿,只以為他如同我九哥。
我看著三姐:“那你呢?你可願離去?”
“我?我既是他妻子,又怎能離他而去?生死不過一線之隔,我向來不是太在意。”三姐臉上帶著恬淡的笑意。
我摸出懷中的錦囊,遞與三姐:“若事不可為,你便打開它。或有用處。”
“易膚丸和假死丸,你是替他們配置?”肖雲起在身後輕聲問。
我點點頭,眼中全是落寞。
他拍拍我的肩:“走吧!”
雲朵散去,月光如許清澈,我們從空無一人的小巷間,飛快的掠過,投在地上的影子仿佛都被洗得褪了色。我有些感激他此時的沉默。
我人皮面具改換面貌,與肖雲起以未婚夫妻相稱,入住他隔壁的客房。他說要掙點旅費便於醫館掛牌行醫,原來他竟然是江南名醫於若春的弟子,我怕啟人疑竇,便也去醫館幫忙。
忙了整日,到黃昏時,問診的人大都離去,門外進來一名少婦,看身形舉動風姿綽約,面容卻十分普通。
“奴家身上傷口,不便讓男子得見,還請夫人看看該如何醫治,可使得否?”她神情楚楚,吳言軟語分外動聽。
引她到內室,忽聽得身後傳來一句熟悉的呼喚:“姐姐!”這聲音、語調……
我腳步頓了一頓,轉過頭去看她:“這位夫人可是在喚我?”
內室已到,我們步入,掩上門
“姐姐!”她揭下面具,眼眶紅紅的,“姐姐分明已回復記憶,你,你當真狠心不認思思了嗎?”說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那日我說不能讓楊渭死去,你便對自己的計劃動搖猶疑,所以我知道,你待我還有真心!這也是我算計好的結果,如此我方能順利離去。”我想想避不開,便承認了下來。
“姐姐,我實在不明白,你與勖少,分明是真心相愛,為何過了這麼久,仍不能寬宥他?”
“思思,在我心中,最重的是親人的恩仇,在他心中最重的是江山。這一點,我們彼此都明白。所以,我們永遠無法向對方妥協,不會有好結局的。一直以來,我們都知道,卻想在其中找到平衡點,從元死後,我確實想報復才離去。可是這麼多年過去,若僅是仇,我的報復對他對我都已經足夠。可是,現在我漸漸明白,我們的那個平衡點,太過脆弱,我們註定沒有好的結果。”
“所以,你絕不會回去?”
我點點頭。
“即使我告訴你,勖少已滅了大梁,朱氏子孫一個不留。那三支箭都已she出,現在他已失去目標,豪氣化為戾氣,功臣良將稍有違逆他便大開殺戒。周匝卻仗著與姐姐相貌有幾分相似,親演些劇目唱曲,令勖少耽於逸樂,沉湎往事,對他寵信有佳。現下大晉遍布伶官,這些jian佞小人絲毫不顧百姓生死,橫徵暴斂,弄權誤國,鬧得民怨沸騰,哀鴻遍野。”
我心裡知道,其實李存勖對手握重兵的大將,功高震主的權臣早有戒備之意,有人挑撥、有人出面,他自然樂得趁機削奪其權勢。可是,他難道沒發現,他的腳步走得太急,容易摔倒麼?
我對他擔心不已,嘆口氣:“那李晟,啊,不對,李嗣源多少可勸著他些吧。”
“李嗣源手握重兵,他對此人亦存疑心,哪裡還會聽他的勸?我與勿離也灰了心,寧肯跟隨李嗣源,也不想盡為周匝做那些栽贓陷害的齷齪事!”
“思思,你和勿離,還是儘早脫身吧!莫在那漩渦中轉了。”
“我放心不下姐姐,才遲遲沒有離開暗部,我怕,周匝連最後一絲顧忌都失去了。若勖少死了,那姐姐你就沒有幸福了!”
“傻瓜,你看你姐姐我,象是需人照應的平凡女子麼?周匝的事由他去吧,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李存勖、周匝或我都是這樣。思思你,現在需負責的就是勿離的幸福啊!該放手的時候,就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