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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走後,思思前來探我,一付欲言又止的神色。
“有什麼話,就說吧。”
“容夫人您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好多事,老爺薨了。大少繼位作了吳王,竟上門向少爺討您。少爺說您出門禮佛,歸府途中叫山賊搶了去,眼下不知所蹤。大少將少爺軟禁,是以這些日子,少爺雖聽說您病了,卻未曾來探望。我擔心得緊,向少爺討了前來照顧您的差事。您,您這病可有起色?頭可疼麼?可有想起些往日的事情?”
她緊盯著我的眼,想看出些什麼。我哀哀淒淒地看著她:“原來如此。我這病,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往事仍記不起,所幸的是日常生活並無大礙。如今,有你來照料我,就更好了。只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府中。”
“您,您對少爺有情?”她的眼中有一絲顫抖一絲猶疑,“我聽聞當日大少封了城,威脅與您,還當您嫁與少爺乃是權宜之計呢。”
我笑笑:“渭他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仿佛是我失散多年的親人或愛侶。我決計不願離開他的,本想在此住些時日也就罷了,可如今……我在想想罷。思思,你於庵中出入千萬小心,莫叫楊渥的人發現了。對了,你這孩子,今日倒對我與渭的事情有了興趣,可是動了春心?”
她的臉噌的紅了,一跺腳轉身走了,回過頭似羞還怨地望了我一眼,心中感嘆,不知不覺,這丫頭已是秀美嬌弱,如花般的模樣。
我這次若是要走,定不能如上次初時在高邑,後來在江都這般招搖,思思他們已進步如許,我只要留下一點痕跡,必會讓他們追查到。不能回去啊,阿勖,我雖摯愛你,但見到你我就不得不想起我可憐的從元,他無辜稚弱地躺在冰冷的地底,我怎能原諒?離開,對你對我都是一種折磨一種復仇。
我盯著眼前的燭光,狠狠咬緊牙關,止住將流的淚水。然後提起筆,一筆一划地寫信,托楊渭將我三姐接回府中照料,然後,絞下一把青絲,再取下他贈我的鳳釵,包在一處。第二日吩咐思思送回府中。
思思一離開,我便也背上藥筐如往日般出門去。藥筐里裝的卻是前幾日收拾好的包裹。我在山中慢慢行走採摘藥材,發現了十幾個崗哨,前幾個我刻意現身教人感覺一切正常,後幾個,我時而隱匿行跡,時而毫不掩藏,走出他們視線後,他們仍以為今朝這情形基本正常。
我找了個隱蔽處換上男裝,一付遊俠打扮,只是易容藥物尚未來得極調配,只得先帶上斗笠遮掩,等離開危險區域再做打算。
我以最快的速度,翻過了兩座山頭,卻有一味用來制易膚丸的兔尾糙沒有找到。我將就著製藥,也不知效果會有什麼差異。匆匆服下,兩個時辰過去,全身膚色皆變得暗沉,往臉上加些皺紋龜裂,再揣摩好勇鬥狠、豪氣沖天的神色,水中印出的果然是江湖中人的模樣。我興沖沖地向最近的市鎮行去。
天氣漸熱,行了沒多遠便覺汗流浹背,走到市鎮前,排著隊等候檢查,幾名兵士若有若無地在我身上掃視。我挺起胸膛,假裝毫不在意。
後面有人小聲議論,日前這宣州城中有名遊俠兒斬了一名小吏的臂膀,因而盤查格外嚴密。我只得苦笑,這真是,唉,我偏偏在此敏感時刻扮了個遊俠兒,看來入城後需再換裝扮了!
不知不覺,臉上冷汗淋漓,舉袖擦拭一番,才覺稍稍適意。進城的隊伍緩緩前進,我終於到了城門口。那兩名檢查的兵士不過十五六歲模樣,講著笑著翻檢行李,抬頭看我,忽的立住,一動不動,好似入了蠱。我皺眉,哼了一聲,兩人猛醒,通紅著臉孔,不敢抬頭。
想想這情形不對,我心中暗自叫糟,那兔尾糙起的必是穩定易膚丸效果的作用,這下子,面容定已恢復舊觀,忙壓低帽檐,匆匆離去,想著要尋間客棧入住,托小二買些藥物、衣衫,換好裝後,再兌換張銀票,租一輛馬車……
走在繁忙的街上,低頭尋思,忽聽見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飛速奔來,人群刷的散開,我前面擔柴的樵夫,受了驚嚇,猛然轉身,那柴擔將我撞向路中央,斗笠飛得老遠,我的發披散開來。馬已奔到近前,馬上赫然是楊渥。他的騎術相當精湛,手臂一兜,將我摟到馬上
“是你?原來二弟他沒騙我,你是怎樣逃離的?”
“是一名遊俠兒救出了我,這衣裳也是他的。讓我扮男裝好少些麻煩,可以入城尋找官府,將盜匪一網打盡。”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還顯出一臉急切的模樣。
“嗯,好,這遊俠兒中也有些能人異士,我明日便派兵前去剿滅盜匪。”
“還煩請王上您送我回江都自家府中。”
他略皺了皺眉,也不答言,只催著馬匹飛奔,遠遠甩開侍衛、部下。奔到長亭,他停下馬:“若楊渭不在,你就是我的了!”
我輕輕顫抖:“若楊渭不在,我也會死的!”
“哈哈,我只是逗著弟妹玩而已,我與楊渭乃是親生兄弟,血濃於水啊!”他的眼神閃爍不定。
我心中湧起濃濃的擔心。
他的侍衛們趕了上來,帶著些許獵物,嘻嘻哈哈開著玩笑:“今日王上收穫最豐,竟獵了個美人回來。”
“這裡的she場不及牙城,那裡果不愧為原吳王親兵駐地,設施優良,玩得更盡興些!”
我心中打了個突,牙城的親軍駐地被闢為獵場,那末,張顥徐溫還有何顧忌?楊渥此人聲色犬馬、不顧大局,又過於暴戾,盡失民心,看來得意的日子不長了。
當晚,他起程去江都視事,順道送我回楊渭府上。入了江都城,尚是清晨,別院寂靜無聲,我們一進別院,卻見到滿眼明晃晃的刀光,張顥徐溫都在其中。
楊渥色厲內荏:“你們竟想殺我謀判麼?”
“不,我們只是要殺你身邊的一群jian佞小人。”
楊渥十幾名親信的鮮血染紅了別院,也有一柄刀架在了我的頸項間,一股血腥氣味,充盈鼻腔,令人反胃欲嘔。
我忙聲明我是楊渭府中丫鬟,被楊渥強搶過去,訴說時聲淚俱下,涕泗交流、唱做俱佳,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臉。
他們將我帶去與楊渥對質時,我頗有些不安,可是楊渥深深看了我一眼,並不反駁。我盯著他的眼:“楊渥,我不會忘記你的!這輩子都不會!”他的臉上似有笑意。
“如此,你便自行回家去罷。”那小吏有幾分不耐便發了話。我如蒙大赦,沿著牆根悄悄走了。
街市上人流滾滾,我立在一角,愁苦迷茫,這會子,身上銀兩、衣物、藥物均無,一時半會,出不得城。躊躇半晌,此地認識我的人太多,實不能留,於是決意冒險,偷偷潛回楊渥處,我乘坐而來的馬車,尚在原地。我心中一喜,顧不得太多,翻身躍上,四處翻找,車子突然前行,我手上已抓到我的包袱,卻不得不縮在車子角落,默默等待機會,這一回的逃離,竟如此不順,唉——長長嘆出一口氣。
馬車停處,朱門高牆,我跳下車,瞥了一眼,是徐府。功夫經過這段時日的鍛鍊,似已復原,一應舉動未曾驚動他人。我從小巷拐進去,經過側門時,忽的一名老婦拉住我手:“你是李嫂叫來臨時幫工的吧?快跟我來!”
我正待開口解釋,聽見楊渭府上大總管的聲音,身子略僵,不敢開口,隨著那老婦人進了徐府。我被獨自安置在一座廢棄的院落,老婦人解釋,傭人房已住滿,這間就院子恰好無人看管,要我暫住,反正十幾日後便要離開的,也不必刻意安排房間了。然後她丟給我一根竹帚、一塊抹布,叫我自行打掃,我無奈點頭。
收拾完畢,也無人理會我,我自去廚房取了些果品食物帶回廢院,照著年幼時的習慣,爬上棵枝葉濃密的大樹進食休息。
遠遠望見兩名男子往廢院行來,神色間有隱隱歡喜神色。我猶豫片刻,直覺來不及避開兩人,索性縮在枝葉間,收拾好食物,緊緊攀附著樹枝。
“少主。”一名溫文的書生向另一人跪拜下來。
“嚴兄切莫如此。”那名英偉少年扶起書生,“折煞我了!父親已亡故,你我兄弟相稱便罷了。”
“不,少主,我嚴可求認定您必為明主,能與您一同定國安邦,便是我一生夢想。”書生神色激動。
“這也是我的夢想,有嚴兄相助於我,如虎添翼,應不難達成。”少年微微一笑,那神情似足了李存勖。
“今日有好消息稟報,楊渥已被張顥及您養父軟禁。”
那少年點點頭:“張顥,哼,他野心勃勃又剛愎自用,勢必容不下楊渥,楊渥命不久矣。到那時,他也容不下我養父,我們再稍稍鼓動我養父,去殺了此人,擁立新主,到時就算他不想也需做這幕後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