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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內心一驚,沒再回答。
回到湖岸,妖怪仍然沉浸在和老龜仙的對話中,少年跑到他身旁,問道:“你去哪兒了?一天都沒碰到你?”
妖怪看著面前的小孩兒,睫毛不算纖長,但卻濃密,黑黑的瞳仁里倒映著自己模樣,可是這樣漂亮的一雙眼睛,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妖怪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回答道:“沒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少年臉帶著笑意說道:“我不是說過了,我能聞見你的味道啊。”
妖怪一聽,又使勁兒嗅了嗅自己的身上,說道:“胡說八道,哪有什麼味道。”
少年卻道:“真的,每次一聞見,我便知道是你來了。”
妖怪聞言問道:“那你倒說說,是什麼味道?”
誰知少年只是神秘一笑,說道:“好聞的味道。”
妖怪一聽,用手點了點少年的腦袋,說道:“故弄玄虛。”
五
不知不覺,小孩已來到這山頭已經一年有餘,從以前沉默寡言唯唯諾諾,變成了眉清目秀,笑容燦爛的少年。只是……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妖怪感覺到,少年對自己越發依賴,如果自己一天沒有出現,少年就會十分不安,妖怪知道,這是長期缺乏安全感的結果。但是,妖怪卻開始擔心起來,近半月以來,每每看天上的繁星,便能發現空中隱隱有七顆星星排列成一條直線,微微弱弱地閃著光,輪廓越來越明顯。他知道,當七星連珠,輪廓完全顯現時,便是自己成仙的大好機會,到時藉助著七星釋放出的能量,自己便可飛升成仙,那也意味著,自己與這小孩兒緣分已盡,屆時,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從此毫無瓜葛,不過,妖怪也隱隱抱有一絲希望,也許,成仙之後,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治好這小孩兒的眼睛。但是……成仙之時,也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不能受到外界一絲一毫的打擾,稍有不慎,神形俱滅,不但成不了仙,甚至連妖也做不了,從此消失在這天地間。
這天晚上,妖怪隱去身形,在坐在少年的床邊,朦朧月色下,胸口微微起伏,臉龐像鍍上一層銀光,妖怪伸出手,靠近少年的臉龐,卻一直懸在上方,停留了好一會兒,卻還是蜷縮起手指,把手收了回來。他轉身走出小屋,抬頭看著天空的繁星,他知道,時間不多了,明晚,七星連珠,便是他成仙之時。
這半月以來,妖怪也一直在尋找一戶可以託付的人家。山腳下十幾里外,有一座村落,村中一戶人家,無兒無女,卻心地善良,是戶可以託付的人家,他準備明日清晨,便將小孩兒送去。
翌日清晨,少年剛出小屋,等在外面的妖怪便問道:“小孩兒,你想下山看看嗎?”
少年一愣:“下山?”
妖怪接著說道:“在這山上,清心寡欲,無朋無伴,除了林子,就是動物,除了寂寞還是寂寞,不比這山下熱鬧,許久沒去過那集市,怕是想了吧?”
誰知少年卻搖搖頭,說道:“不,和你,在這裡,足矣。”
妖怪心頭一震,卻是不敢再看那小孩兒的眼睛。
妖怪掩飾般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帶你下山看看吧,這山下的熱鬧,我還未曾見過。”
少年似乎是覺得有些奇怪,卻還是遲疑地點了點頭。
少年剛要拿起盲棍,卻感到手被一陣冰涼包圍,妖怪牽起少年的手,說道:“說了我帶你去,跟著我走就好。”說著就把那盲棍拿到自己手中,牽著少年走下山去。
少年內心一陣狂跳,臉上像灼燒一般滾燙,這……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牽自己,那冰涼的觸感,他想,自己此生都不會忘記。
妖怪帶著少年來到山下的集市,人來人往,確實比那清冷的山間熱鬧多了,到處都是煙火的氣息,叫賣聲此起彼伏,全是妖怪從未見過的玩意兒。
妖怪問道:“想要什麼東西?”
少年搖了搖頭,卻是更加攥緊妖怪的手,不知怎的,他感到今天有些不對勁兒,好好的,為何要帶他到這山下呢?
妖怪最終還是買了一串面人給少年,上面那黑袍墨發的小人兒,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連臉上都不小心被畫了一道黑色,像極了自己臉上的疤痕。
妖怪將面人放到少年手中,說道:“小孩兒,這面人送你,也不知你生辰是何時,這就當送你的禮物吧。”
少年聞言,緊緊攥住了手中的面人,將它小心翼翼地護在懷中。
妖怪一直帶著少年往前走,其實他大可略施小法,直接到達那戶人家,甚至不必親自將少年送下山來,為的,也只不過是能和他多待一會兒。
終於還是來到那戶人家面前,少年感到妖怪停下腳步,內心的不安漸漸加大,問道:“怎麼了?”
妖怪看著面前的小孩兒,終究還是不忍心當面告訴他實話,皺了皺眉,深吸一口氣後說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
剛轉身要走,卻發現自己的袖子被一雙手緊緊攥著,腳像被釘在原地般,動彈不得。妖怪閉了閉眼,終是狠下心來,轉身對少年重複了一遍:“我馬上回來。”然後伸出手,將緊攥在袖子上的手推開,這一推,似乎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六
日落時分,妖怪回到湖中,施法將湖面封起來,避免外界的打擾。他盤坐在湖底,緊閉雙眼,盡力不再去想那小孩兒。
夜晚降臨,天上七星逐漸連成一條直線,閃閃發光,妖怪在湖底凝神靜坐,漸漸感到有股力量匯入體內,臉上的疤痕隱隱作痛。
忽然,腦中毫無預兆地出現那小孩兒身影,竟是他滿身泥濘,在山腰上被幾隻虎視眈眈的黑豹圍堵!
妖怪頓時亂了心神,體內氣息紊亂,緊閉雙眼,滿頭大汗,他試著調整呼吸,排除雜念,可少年被黑豹抓得傷痕累累的畫面卻像是洪水般湧入腦海。妖怪心中大叫不好,定是那小孩兒在山中遇到危險,他身上帶著那金笛,自己才感應得到。當一隻黑豹露出森森白牙,撲向少年的畫面傳入腦中時,殷紅的鮮血從妖怪口中噴薄而出,胸腔像要裂開似地劇痛,耳朵嗡嗡作響,豆大的汗珠順著臉側不斷滴下,嘴唇瞬間血色全無,他能感到,體內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來不及多想,妖怪強忍劇痛,衝出湖面,趕往少年身邊。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少年趴在地上,臉上的泥土已經被雨水沖刷乾淨,臉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撕破,滿身血淋淋的傷口。夜色中,三隻黑豹的露出森森白牙,眼睛冒著精光。
妖怪走後,遲遲不見他回來,少年心中的不安漸漸增大,當一戶人家抱著他,把他往家裡牽,喊他兒子時,他明白,逛街只是個幌子,自己被拋棄了。可是他捨不得,即使是自己被拋棄,他還是捨不得,手裡緊緊捏著那串面人,不顧那一男一女的阻攔,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兒掙脫開來向山上跑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少年沒有盲棍,跌跌撞撞地跑著,不知問了多少人,走了多少彎路,當他聞到山間熟悉的泥土清香時,臉上露出笑容,更加賣力地向前跑去。可他不知道,夜晚正是黑豹獵食的好時機,平日裡,總是有妖怪在身旁護著,這山中的豺狼野獸也不敢造次,甚至不敢接近,今日,見這少年獨自一人,幾隻黑豹心生歹念,垂涎欲滴,早已悄悄跟在少年身後,準備隨時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