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頁
“喵~”小白貓卯了卯嘴片子,露出兩顆小尖牙,噗通跳到了地上。楚鄺就把二郎腿一擱,冷沉道:“兒子的事不用母妃操心,兒子自有分寸。”頷著下巴,這陣子看著也像瘦了不少。眼前掠過建極殿前陸梨嬌嫵的背影,忽然地蹙了眉頭,站起身來就要走。
那廂林嬤嬤領著個少年太監走進來,森青的袍子跟著步履動作一晃一晃。
張貴妃瞥一眼,看見兒子這副樣子,便也不留他,只心疼地說到:“你放心,你想要的得不到,我也不會讓他得到。要去就去吧,別再為那不該的傷了心。”
藍綠天花下頓時又空靜,劉廣慶四下打量了一眼滿屋子富貴的器皿與裝飾,抖抖袖子在地上一跪:“奴才叩見貴妃娘娘。”
圓臉勾鼻薄嘴唇,看著就是個能忍能藏的精明人。
張貴妃拖長調兒:“劉廣慶,本宮自認為沒虧待過你,要麼你眼下還是個膳房裡背泔水的小打雜。現如今我問你幾句話,你識相的呢,就為本宮照實了的說;若不懂事兒,後果你自己該算得到。”
劉廣慶不應,只謙卑地低著嗓音:“太監進宮第一件事就是學規矩,掌事的教導奴才們,做奴才的侍奉一個主子,今生就只能唯主子之命是從。奴才只聽主子爺的。”
呵,果然是個拿捏不住的。他口裡的主子爺莫不是老七麼?當日老七那般落魄,大暴雨的深夜背著個娘從闈院跑出東筒子,只怕劉廣慶便是看重了這份韌勁,因而毫不猶豫地上前背住了周麗嬪,一早就打算好了跟從他。
曉得這太監咬住了不肯說,張貴妃便佯作寬和道:“你放心,不白虧待你主子爺。既然你算得這麼精,本宮也就不賞賜你別的恩典,直來直去明算帳也好。你把丙寅日祭典台階下對那小宮女說的話再複述一遍,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本宮隔日便安排老七去擷芳殿裡上學堂。”
她嗓音悠悠的,一句話正中了出來前周麗嬪的囑意,劉廣慶終是動了心。
晌午日頭金黃,從窗外頭看進去,便見他一直勾著脖子默默述說。張貴妃聽得臉上表情不明,當聽到老朱師傅的名字時,那眉間嘴角便漾了漾冷笑。
第161章 『伍叄』龍血鳳髓
這陣子內廷發生了一個笑話。祭典那天尚食局裡人手不夠,宮女把湯盅給長春宮的兩位美人弄混了,李美人的送去了孫美人處。孫凡真嫌燙給晾在桌上,不料被耗子扒進去啃了幾口, 那母耗子沒出院子就滑下來幾隻死耗子, 轉頭一隻野貓路過, 把母耗子和小耗子給叼吃了, 傍晚太陽下山時候也生下了兩隻小崽貓。生在了慈寧宮一個太妃的院門口, 那太妃瞅著貓崽子好看就給抱進去養了, 這幾天逢傍晚那母貓就聚著一群野貓在門外討崽,擾得西六宮過去一片都是貓叫。
不過笑話歸笑話, 細細一想是發人深思的, 得多厲害的一碗湯, 老鼠才啃了幾口都能滑崽。眼下宮裡勢頭正盛的就屬她孫李二位美人,偏她兩位感情還黏著好,家世更不一般, 大有齊頭並進之勢。這要是將來生下了小皇子, 以皇帝還這般健朗的年紀,變數實在太多,過個十幾年誰曉得又會是如何,把其中一個的孩子弄沒了也情有可原。
宮裡頭的奴才們私底下暗暗揣測,猜會不會是李美人自己使的計,又或者是同院子的沈妃,畢竟沈妃也生了個十皇子;又有人猜是貴妃或者康妃,反正除這幾個也沒誰了,後宮的娘娘沒一個省油的燈。
張貴妃知道了這件事很生氣,把孫凡真叫來景仁宮詳詢了一番,說要徹查一下是誰幹的。孫凡真倒是忽然變作賢淑好脾氣,往常和李美人在宮裡也是扯高氣揚的,這回卻沒讓查,只說當時沒多想就把湯給倒了,查起來也麻煩。
眼下中宮祭典才過,出這檔子鬧心事委實上不得台面,張貴妃就順水推舟把這事給算了。
其實要真查也好查,當天祭典派去前朝幫忙的不少,留在尚食局的宮女統共就那麼幾個,嚴刑拷打三兩下就能揪出來。但她不查反而顯得大仁大義,張貴妃笑容和善很是安撫了一番。回頭皇帝知道了,倒是也沒搭睬貴妃,只隔天夜裡過去長春宮宿了兩宿,又給孫凡真賞賜下來不少好東西。這陣子前朝政務忙得像個陀螺,皇帝連康妃娘娘處去得也少,她這一番便算是陰差陽錯,險險得了福。
原本一件要大懲大罰見血光的事兒,就這麼輕描淡寫給化過去,叫尚食局掌事王思嬤嬤鬆了一口長氣。最近局子裡管理便比往日更為嚴苛,宮女們在調膳燉藥時候,都須有個年長的嬤嬤立在旁邊監督著,隔上片刻便拉長聲調兒喊一聲:“眼明心細,端正守誠,行差一步,性命如俎。”那面無表情的冷臉搭著陰沉沉的嗓音,只叫人人自危,無敢分心走神。
包括指甲與各人的髮辮也要變,指甲須剪到與甲fèng平行,頭髮叫給綰起來不許垂著。年長的在腦後綰成一個壟,年輕的分作兩邊,免得把斷髮掉落在湯里。
巳時的灶間裡霧氣瀰漫,宮女們在各自的差事上忙碌著,陸梨扎著雙螺髻,正在蒸籠上做糕點。宮女們不給戴繁複頭飾,只輕輕插了朵陸爸爸送給她的櫻花小簪,兩螺上再用同色的小絹繩紮成結兒,襯得姣好的臉容媚而柔靜。
對於孫凡真的反應,她內心也是暗暗鬆一口氣的,果然如自己所料是滑子的藥粉。那當口融頭髮進去,原也是情急之下的自保之舉,若然如此,真要出了什麼事,當日上差的自己和另外兩個姐妹一定逃不開干係。只孫凡真一貫蠻橫不饒人的做派,這回明知道湯里有頭髮卻隻字不提,低調錶現倒是出乎她意料。但也不管了,總歸是逃過了一劫。
荔枝蜜調和的小方糕晶瑩剔透,從蒸籠里取出來,再隔著碗子放在冰水裡鎮上一兩個時辰,夏日吃到嘴裡清甜適口,叫人唇齒彌香。是小九爺楚鄎特特央陸梨給做的,他像是也學了他的父皇與四哥,有一張挑剔的味蕾,自嘗了她做的倒不愛吃錦秀送過去的了。左右錦秀因著身子易疲易倦,最近做得也少。
時常來找她,帶著他的跟班太監順達,下了課就一路從外朝的三座門一路彎彎長長的繞過西六宮,站在尚食局的二道門外等。皇九子在宮廷里的身份可非同一般,那是皇后用性命遺下的幼子,是康妃娘娘膝下的養兒,還在萬歲爺跟前如珍似寶的得著盛寵,乃是真真正正的龍血鳳髓。眼見著陸梨才剛進宮就得著他垂青,局子裡的姐妹們好不羨慕,便連掌事嬤嬤王思也給陸梨騰了個爐子,省得忙起來時勻不開火。話外一句,似乎打孫凡真那事兒發生後,她對陸梨便多了幾分細微處的看重,只面上並不表露出來。
自從楚鄒那天霸著陸梨,央她誘她給他那個卻被小九撞上後,陸梨這些天都惱著不想理他。他的那隻大海鰻實在可壞,兩個人才稍稍親上兩下它就又起來了,一弄弄半天都不肯下去。好容易弄下去了,出來就沾她滿手濺她滿裙子的,他還偏親著纏著不容她有空閒去擦。那味道就如同滲進了她的心骨里,像再想拭也拭之不去。
她變回女孩兒了也愛拿喬,這幾天就傲著不肯去睬楚鄒。
楚鄒卻也像運籌帷幄之中似的,她不愛來,他也不差小榛子去找。左右他近日公事也忙碌,天蒙蒙亮就得同大臣一樣去奉天門下等升朝,時而還得被皇帝叫去說話。等到下朝回來近晌午了,陸梨給他的膳盅已經安安穩穩地擱在桌頭上。
到下午便要去東華門邊上的聖濟殿裡讀書,聽順達說他兄弟兩個最近每日都在,隔著幾道古樸的書架子互相不打擾,等到遇了看不懂的內容時,楚鄎便會站起來走過去請教他。開口也不多說話,楚鄒總是接過書講解得很耐心,他兩個倒像是很安逸於這種狀態似的。
陸梨聽著都替他們覺著彆扭,雖然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她曉得楚鄒在對自己打什麼主意,從小一道門裡一張床一條桌的長大,他肚子裡的那點彎彎腸子可她看得恁清楚。知道她前些日子身上未好,這就忍著不欺負,容她在翻江倒海前先安靜上幾日,等到下回再召她的時候,便叫她想逃也無路可逃了。他的壞,他的進攻,在嘗試過了那個味道之後只有前進,不會再有彌留。陸梨每每想起來那昏蒙燭火下楚鄒清健的身板與精悍抵來的熱,便面紅心跳不能自已,但反正只要他拖一日,她就裝一日糊塗躲一日。
倒把楚鄎緊張了,小孩兒心思敏銳,他似也窺出了陸梨和楚鄒幾日不見面,很顯得自責起來。
清早的二道門外,對陸梨說:“送你的南海音螺你可有聽著嗎?夜裡睡不著時擱耳朵旁聽著,像人浮在星空里飄,飄著飄著就睡著了。”
他對陸梨的感覺也甚奇怪,總不像大人和小孩、奴婢或主子,反而莫名像與當年那個纖纖太監和自己,有著無所顧忌的童言。
陸梨笑著答他:“聽著哩,聽著聽著迷糊了,好像還能聽見海鷗叫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