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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瞥開視線,看到對角座上,王世子李仁允遙遙拋過來一道賞識的微笑,忙對他屈膝一揖,感激他的不說破之恩。

    三公主楚湄在迴廊上打絡子,瞧見這一幕,便輕聲笑:“那個王世子總是看陸梨,怕不是心中有意。眼瞅著四哥就要娶太子妃,陸梨若是能嫁去作個王妃,倒是於誰都兩全了,你說呢?”

    宋玉柔在旁邊接著她的絡子,這些女孩兒的活計他是從來不計較的。楚湄因著右耳不敏,幼年常被楚池與宋玉妍幾個王府郡主排擠,在宮中鮮少與誰人來往,倒是宋玉柔從來無所謂那些世子的嘲弄,不離不棄總伴在她跟前。

    這會兒正瞅著院子裡的陸梨愣神,看她耳鬢幾縷輕拂的碎發,看著她微微上翹的嫣紅嘴唇與烏泱的眼睛,耳邊似又迴蕩起那永祥門下的撕扯——“你看他兩個,她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你胡說,你才和她一樣呢,你全家都和她一樣。她是個小太監!”“打起來啦!打起來啦!”

    他想起陸梨幼小爬人褲襠、被人掏蛋的一幕幕,對比自己的衣食無憂驕寵無度,眼角就有點發澀。聽見楚湄又重複了一句,這才低頭斂回眼神,似躊躇了一下問道:“要是今後你我生了小傻子,那可怎麼辦?”  

    兩個從三四歲起就一塊兒長大,從來也沒有誰對誰山盟海誓,也沒有說過求婚定親,可怎麼就認定了要做夫妻似的。楚湄耳根子有點紅,答:“好好的人怎麼會生傻子,你又在胡思亂想些啥?生了就養唄。”

    宋玉柔看了眼陸梨腰帶上的玉佩,他是昨兒在林子裡偶然撞見她和那朴將軍那一番對話的。默了默,又問:“若是生下一窩子傻子,你到時可要怪我了?”

    楚湄不高興了,她在人前雖不多話,可對著宋玉柔也是愛嬌縱的,便把絡子往他手心一堆:“玉柔哥哥繞來繞去,是在嫌湄兒的不好?若是這樣,便一個也不要,明兒起你也不用再採花送進來了。”

    宋玉柔這才放下心來,他心思彎彎繞繞跟蜂窩眼子一樣多,當下便打定了主意裝糊塗。莫說陸梨自己也不知道爹是誰,就真的是隆豐,與楚湄是堂兄妹又怎樣,這個秘密他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左右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與她在一起便真生了傻子,也不至影響宋家的香火。

    一時便抿了嘴:“我自是願意娶你。不過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你抱著個小胖團對我又恨又撓。”

    “你腦瓜子裡生坑哩。”楚湄這才緩了氣,羞惱他一聲。  

    不遠處的客座上,宋夫人楚妙看見這一幕,便對丈夫道:“看那邊嘰嘰咕咕在說些什麼?昨傍晚從林子裡回來就沒心沒緒,先前廟裡方丈給的那枚三角玉,叫他戴著護身,嫌土氣不願戴。夜裡不曉得起了什麼勁,又是翻枕頭又是掀被子,找出來愣是盯了大半宿。”

    宋岩正為楚妙剝著果仁,聞言順勢朝兒子睇一眼,愛寵地應道:“小子長大了總該有秘密,鬧不出大事便甭拘著他。”

    他似乎對這個兒子甚是有緣,後來生的老四、老五兩個小的,一樣也是疼著寵著,可再沒得他這般寵慣。

    楚妙想起當年廟中置換的那個小寶,眼中微微哀涼。復又緩和了笑,嗔他道:“不枉宋家這份偏心,倒是真養成你兒子了,恁的孝順。只是眼下該把他收斂收斂,到底要為著玉妍考慮。王朝皇室嚴苛,少見誰家女兒嫁了太子,兒子還能尚公主的。一則那三公主耳有微疾,母家又無勢力,二則咱們宋家風光太盛也不好。”

    說著看了眼一旁發呆的大女兒宋玉妍。宋玉妍梳著兩朵花苞髻,著一抹櫻糙色荷花底斜襟褂子搭百褶裙,俏生生地坐在官帽兒扶手椅上。大熱的天,她卻是在頸子上系了朵蠶絲蝴蝶結,端著腰挺著胸脯,目光好像很認真地看著場院,其實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浮想什麼。  

    楚妙看女兒今日氣色似乎嬌艷了不少,心裡總算鬆了口氣。不說話也罷,宋家之女配東宮那是早在皇后當年就有暗示過的,何況皇四子眼看風頭日盛,她只要能乖乖嫁進去便是。

    眼角餘光掃過陸梨,看她微匍著腰在給楚恪餵飯,夕陽下眉目彎彎笑得傾城。是比玉妍要美上十數分的,這京里怕是還沒有誰能比過這丫頭。想起楚鄒先前對她的用情,不禁為自己的女兒生出些酸意……

    問宋岩:“早就覺著那小太監生得精緻,不料原出自高麗進貢的第一美人。當年宋哥是禁衛軍千戶,素日在宮牆下巡視,可有見識過那淑女容貌麼?”

    宋岩瞥了眼陸梨,墨玉冠下的雋臉不自覺一沉,只把剝好的果仁遞至楚妙手裡:“宮中行走每一步皆須謹慎,目不能斜視,心不許有旁騖。更何況三丈宮牆阻隔,那東筒子裡就是有美人,又豈能容你分心打量?夫人緣何忽然問起這些。”

    楚妙原也只是隨口一問,見他似乎並不喜悅提及這話題,便沒有繼續。心下雖微感奇怪,這麼多年了,還從沒因為哪個女子而使他有不快,但也並未多想。他對她的好已成習慣,身為一個女人該得了,多年從未對自己有過空缺,滿園子的王爺也沒誰像他這般自然而然地給為妻子服務。見幾個王妃拋來嗔笑表情,便把果仁往口中一含,赧著臉繞開了視線。  

    ~

    “哎唷這屁股,幾天了都不能落座,奴才們為著娘娘可是掏心掏肺了——”

    六月十五到的園子,清風苑裡一頓宴席結束,六月二十九那天便回了宮。晌午的承乾宮裡,錦秀端坐在嵌玉雕花羅漢榻上,輕撫著狗腦袋。聽下頭袁明袁白兩個哀叫了半天,這才勾唇冷哼道:“掏心掏肺也沒見你辦出個好差事,這事兒本宮算計得周全,愣生生就敗在你兩個蠢貨手裡,也好意思說。”

    這話說的,敢情哥倆個還沒少給她擦屁股?袁白心底吃癟,面上只耷拉著腦袋:“真冤枉啊娘娘,千真萬確林子裡就她一個。那當口奴才們瞅見春綠和她在說話,後來春綠從東口出去了,奴才們這才把東西遊出來。怪就怪那丫頭命太好,怎就憑空殺出來個王世子。”

    錦秀聽了心裡極不慡快,她是想置陸梨於死地的,若非她在尚食局有意製造自己懷孕的痕跡,若非她在小九跟前的吐露,那個孩子興許就能夠偷生下來。

    把她嫁去高麗不過是下下之策罷,倘若能在楚鄒離宮期間把陸梨弄死,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等楚鄒從江南回來,他父子二個之間的關係都可再生出裂fèng;而嫁去高麗做王世子妃,最終便宜的還是那丫頭。  

    她略微上翹的顴骨聳了聳,紅唇一抿:“吃一見長一智,你兄弟二個也不是頭一回敗本宮的事了,幸虧本宮下了步險棋、反將一軍,否則不定此刻正在哪裡遊魂。眼下皇四子即將回宮,朝堂和後宮這次不知又會有多少起伏,須給本宮盯仔細了,莫要再生出什麼么蛾子。”

    說的是先前袁明袁白對張貴妃出賣她在找沈嬤嬤一事,若非戚世忠下的“高麗死士”那步棋,只怕現在她江錦秀早已經被張貴妃扳倒了。

    兄弟倆不曉得怎麼竟被她知道,不禁有些瑟瑟然,眼下貴妃病著,這後宮就是她康妃一人拿大,只得戰戰兢兢應不敢。

    聽見錦秀問:“那老婦安置得可妥當,可別出什麼簍子。”

    連忙勾頭趴地答:“這事娘娘放一萬顆心,藏在那地底下,除了耗子能溜進去就沒別的活物,奴才們誓死效忠的是娘娘!”

    錦秀便寬了心。琢磨著宋岩這裡還是一根刺,看見外頭小九一襲棗紅袍服踅進來,便囑咐道:“那就好,也別給弄死了,留一口殘氣,指不定什麼時候還用得著她說話。今兒就到這,看見的聽見的膽敢說出半句,便是你乾爹也保不住你。”  

    說著便打發他兩個離開,笑盈盈地迎出殿門:“是小九爺來了。這兩個奴才辦事不頂力,險些傷著了小世子和陸梨丫頭,先頭在園子裡勻不出時間,今兒得空叫過來好好訓一訓。”

    那兩道青黑曳撒勾著腦袋出去,是從沒幹啥好事的倆孬太監。小九楚鄎不禁微微蹙眉:“真是叫過來教訓?陸梨是小九的朋友,康妃不要去為難她。”

    錦秀聽了,像是十分詫異他竟會質疑這種話,有些震驚地答道:“殿下怎麼會這樣問?陸梨丫頭的母親與我是同院四年的姐妹,當年兩相扶持、清貧與共,便是沒有九爺這層關係,我也總不會去害她。不然何必心心念念著為她安排親事,就是為著能給她母親一個交代,為著當年的那一份情誼。”

    她說著,見楚鄎依舊皺眉糾結,不禁看了眼狗,眉目又哀傷了下來:“殿下這樣說,可是因為先前那幾道湯,便以為錦秀真的就如何……可那湯原乃補益,其中當歸與黃芪對殿下亦是好的。旁人說的殿下就信了,親近的人解釋了卻總不得用……”輕撫著小乖的狗腦袋,忽而表情就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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