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這時陸梨在宮裡的名聲已經有那麼一丟丟了,許多人沒見過她,但是都聽說衍祺門裡有個小宮女會煮粥,粥煮得連萬歲爺都能一口氣吃兩碗。
六月的天,風拂著人的腳步輕盈,陽光灑照在臉上也像格外有光彩。吳爸爸穿一身紫黑色的曳撒,螞蚱腿兒邁得穩健輕快。他許是太愛勞神思想,其實也才四十六七,兩鬢已挑染開幾縷斑白。
陸梨一抹煙紫色褶子裙兒聘婷,小丫頭長大了可漂亮得不得了。吳爸爸骨突的瘦臉上面無表情,陸梨起先還有點害羞,硬著頭皮走過去。兩個人就那樣迎面走著,走著走著眼睛裡便帶起了暖。臨到跟前了,陸梨低聲叫一句:“梨子給吳爸爸請安,吳爸爸貴體康泰。”
都不需要過問細節的,回來了就是回來了。
吳全有問她:“姚胖子的菜是你叫拿的?”
說的是小姚子從御膳房裡給她偷食材的事兒,陸梨點頭答:“是。過幾天就要考尚食局了,就是不曉得該做什麼好,正頭疼吶。”
恬淨的嗓兒,依稀還能找見幾許從前小太監的清細,叫吳全有聽了滿心裡都是憐愛。
吳全有默默端詳兩眼,做訓人的語氣道:“出宮了,天大地大不好呆,又混進來做奴才。這一進宮,出去又不知什麼時候了。這幾年過得好麼?老朱師傅現在哪?”
“好。”陸梨點點頭,挑簡單的話兒說:“老朱伯出宮第二年病了,山東鬧了蝗災,梨子逃荒去了江南,拿銀子買了身份,沒有人曉得。宮外頭天大地大唯獨沒有親人,親人在宮裡,小麟子想吳爸爸了。”
沒想到出宮後經歷了這麼多,一句“小麟子”聽得吳全有眼眶頓地一紅,又板著臉道:“進宮了也好,那戚世忠的人情你也清了,只要不出格,他不會拿你怎樣。你心裡的打算我曉得,歪肩膀老頭養了你一條命你想報答,但宮裡頭奴才的命不是命,主子叫你幾時死那都是理所應當。你但顧著自己就好,其餘莫要胡來。”
陸梨眼前掠過陸老頭兒出宮前那張期待而彷徨的老臉,固執地抿了抿唇:“是錦秀。我曉得該怎麼做,吳爸爸不要為我擔心。梨子長大了,自己也學了本事。”
這陣子宮廷氣氛有些微妙的疏解,自從廢太子邪主動走出冷宮,京城裡便接連下了兩場大雨。欽天監說這是天帝之昭示,混沌之初日升於東,圈日不出則勢必使大地炙烤乾旱,並上奏跪請皇上,重立皇儲之事勢在必行。但更多人則猜測這說法是皇帝的授意,大抵廢太子邪是要出來了,只是尚需要一個契機。
吳全有曉得說不動她,便嘆口氣:“小丫頭,又去偷看那小子了?皇帝壓著太子的位置,是在等那小子台階下,那小子只怕是要起來了。但他護不好你,也不對你上心,這回就記著別在惦記。人須得站在局外不沾渾水,才能夠看得清全局,淌進去就又糊塗了。”
陸梨不知幾時竟被吳爸爸瞧見了,頓地兩腮一紅:“嗯,我記著了。吳爸爸也對他好些,他吃得好身體好了,才能夠有勁對付壞人。”又問吳全有該做什麼菜好。
拆不散的小冤家,到底還是改不了心疼。吳全有無奈又寵溺地輕叱,末了便道一句:“就做一碗荷葉肉吧。你做好了這道菜,他興許也就是時候出來了。”
光陰隔去十數載,那道菜是他和陸安海打上交道的最初。一盤菜叫御膳房窺出了皇帝和皇四子的喜好,也窺出了皇后娘娘與皇帝之間的恩愛情愫。吳全有也不說那道菜該怎麼做,皇帝心思慎密,最不喜被人揣度心思,若是做得一模一樣,倒叫他起疑是誰人有心作祟了。全叫丫頭她自個去琢磨。
~~
說了荷葉肉,可自從陸梨的記事起,宮裡頭就好像沒有做過這道菜,還真得好生琢磨琢磨。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六月中的池塘小荷露尖,陸梨蹲在磚石上採摘新出的荷葉。她容貌也如這荷花別樣姣好,膚色尤其白皙,只須上淺淡的妝容,兩片嫣紅的唇瓣便叫人動了情思。
澄瑞亭下被封了美人的李蘭蘭與孫凡真正在納涼,李蘭蘭瞅著她的側影心裡頭就不痛快,叫孫凡真:“姐姐真該治治她,瞧著貴妃娘娘對她的態度,沒得讓她一個宮女都爬到了咱們頭上。”
叫一聲“姐姐”,語氣里暗含著酸澀。這陣子她們兩個已經搬去了沈妃的長春宮,孫凡真身條兒白皙又長,脫了衣服就像是一條滑溜的蛇,皇帝兩個月里已經召幸了她幾次。都是同住在一院子,總看著敬事房太監抬著轎子過來接她,李蘭蘭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孫凡真近日沉浸在那帝王恩寵的愛河裡,見陸梨只是安心做奴才,初進宮時對她的提防倒漸漸淡了。聽見李蘭蘭說,便不以為然道:“反正考的就是一掌勺的廚子,翻不了多少跟頭,妹妹何用犯得著與她過不去?”
李蘭蘭一撇嘴:“都說姐姐單純,姐姐還總不承認。她若是真翻不了跟頭,一個才進宮的小宮女,她倒是能在皇帝的跟前說上話?這才剛開始呢,等真考進了尚食局,時不時做點什麼在皇帝跟前露露臉,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和姐姐爭寵了。”
李蘭蘭是孫凡真在後宮最好的姐妹,這番話一提醒,孫凡真剝瓜子的手頓住,臉上這才又現出那嬌寵善妒的痕跡——
輕叱著嘴角道:“便與我姑姑說說,叫她張羅下去好了。”
千秋亭下的樹蔭里,小喜子瞪了陸梨好半天,眼見主子爺依然屹立不動,便納悶咕噥:“爺瞅著這個宮女盯了有好半天,可是看上她了?奴才瞧著她是不錯,不過人心裡惦記著四殿下哩。四殿下也是好命,都關在那廢宮裡了,還有這麼個妙人兒給他送食兒。”
楚鄺聽了只是冷蔑不語。
他自打初六那天聽楚恪一說,初七初八兩天就在咸熙門下守著了,果然午後、傍晚的,就看見陸梨提著小食盒清悄悄過去,又跟那小時候的太監一樣一樣。老四出來送她,著一襲藏青無花無繡的素長袍,身量瘦長。楚鄺已經三年沒見到老四了,楚鄒和少年時微有不一樣,面龐是清削俊逸的,氣宇卻變得低斂而省慎。到底是幼小王府潛邸時的兄弟,看他如今這般境地,楚鄺心中略動惻隱,但頃刻卻又冷漠下來。
側過臉來的楚鄒與父皇年輕時頗多相似,尤是那眉目間長得與父皇太像,叫楚鄺看了就不是滋味。就是因著這相似,叫他在父皇心中沾了多少的便宜,自己費了命折騰回來的功勞,也抵不過他這三年的韜光養晦。
看見楚鄒側過身子,似乎不舍地勾了勾陸梨的手指,然後又窘迫地低下頭走回去。
呵,從前那般的傲慢、目空無人,如今竟也識得了窘迫的味道麼?
楚鄺便不想讓楚鄒遂意,是他從前不珍惜那小太監,往死里的傷她趕她,就別怪今日自己同他搶了。
一條翠綠花斑蛇從糙堆里向陸梨游過去,小喜子連忙在旁提醒:“爺,瞧著那丫頭危險了。”
楚鄺睇了一眼,卻兀自不急不緩道:“慌什麼,沒到時候。”
第132章 『貳肆』這都是情
“窸窣——”
那細蛇扭扭裊裊,吐著紅信子游得靜悄悄。陸梨的手才準備折下一枝荷精,討梅恰從乾西所過來乘涼,見著了連忙驚呼一聲:“呀,有蛇,陸梨小心!”
陸梨聽聲音轉過去,尚不及回頭看,只覺得手面上頓然一刺痛。電光火石間,下一秒便見眼前一道寒光划過,整個兒被撈進一道有力的臂彎里。
“嘶——”那蛇因七寸上被短刀釘住,猛地翻扭幾下就死了,嚇得周遭一眾淑女宮人紛紛尖叫著退開兩丈遠。
陸梨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倚在一個高大的身軀旁。那刺繡華蟲的青衣上有蟠龍在兩肩,乃是親王制的袍服。一股龍腦香沁脾,她心口打了個咯噔,抬起頭一看,果然看到老二楚鄺一張剛毅的臉。
前陣兒沒少遭他眼刀子,她心中訝然他竟會救自己,連忙欲要施禮:“奴婢謝殿下相救。”
“無妨。”楚鄺扯了扯嘴角,依舊做一臉冷惡的做派。但那摁在陸梨腰際上的手卻兀自不放開,手指微微往下試探,探到了她臀胯起伏的曲線。呵,小時候一對屁股就是圓丟丟,鑽胯的時候被自己兩腿夾住了過不去,如今長大倒更妖嬈了。胸脯也軟,墜墜地擠壓在他腰側上,叫楚鄺很是享受這樣的感覺。老四那小子倒是好福氣……有福也不知消受。
隨廊上的討梅正欲過來安慰陸梨,腳步就驀地有些鈍重。俏麗的眼眸看著二殿下握在陸梨腰上的手,愣了愣神,碎步走過來:“嚇死我了,陸梨你還好嗎?呀,你手受傷了。”
她低著頭不敢抬,又忍不住往上抬,在楚鄺的面前心口噗噗跳,眼裡是有悸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