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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碧涵穿著梔子碎花的褙子,裡頭搭一抹甚三紅的薄綢長裙, 鬢插珠環, 口塗胭脂, 柳眉薄肩的倒也分外標誌。

    自從花船上的老鴇曉得她被一個京城來的貴公子爺兒看上, 倒是對她的行動寬鬆了起來, 衣裳首飾也都添置了不少。素日見她隨楚鄒出去前, 便總叮嚀她記得瞅准機會以身相許,放在往日一聽這話, 曹碧涵必定冷眼相對, 今朝卻是赧著臉一聲不吭, 沒把老鴇瞧得心花怒放。

    成年後的楚鄒, 有著英氣十足的臉龐, 還有筆挺的身軀。因為曲腿坐著,那玄青長褲從袍子下探出,線條是多麼的清健, 絲毫不似先前民間傳說的那般頹廢。此刻鳳目望著湖水,已然和少年時的青澀多有不同,那眼底有滄桑落定後的深邃,亦有俯瞰天下蒼生的霸氣,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用溫柔慰藉他。

    曹碧涵想,他那幾年必是有吃過苦頭的吧,人只有在吃過足夠的苦頭後才能得這般磨礪。

    她是沒料到楚鄒還會來找自己的,對楚鄒的解釋是,後來偶然曉得父親竟還活著,因為爺那段時日一心記掛著九皇子的安危,民女不好再給爺平添煩擾,心中亦多感愧責,這便不告而別了。

    楚鄒只是靜默地聽她說完,然後應她一句:“都過去了還說什麼,去給爺換一盞碧螺春吧。”

    那英俊的臉龐上神情漠然,她也不知道他聽是沒聽進去,只後來到底不敢再提起來。猜自己在他心中,應該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分量的,畢竟滿京城的丫頭,當年那個太子爺又收過誰的手帕,帶誰進過戲館子?

    她便安安地捺下心來。

    見楚鄒顰著墨眉,便問:“爺怎一早上盯著這湖水,可是水底下藏著什麼,叫爺看了不快?”

    又提醒楚鄒昨夜做過的那個夢。那夢中光線昏朦,陸梨仰躺在寂寥的春禧里,雙手緊緊地揪著身下的褥子,不停地支起上半身。似乎在隱忍著極致的痛苦,他都能看到她接近咬破的嫣紅唇瓣,感知她在胸腔里一遍一遍喊自己的名字,喊得那麼吃力和無望。

    夜半猛地驚醒,才發覺是伏在案上睡著了,碰翻了手邊一盞茶,已經是涼卻。春日濕寒,只怕再這般睡下去,又該使哮喘發作咳嗽,後來便沒有再睡著。

    八個多月了,從出京到現在……他一直躲避著內心,不願再回宮。

    楚鄒恍過神來,輕啟唇齒道:“今歲江南雨水不斷,這河道上恐又難防水患,須得再去一趟總督府,找水軍營房借些人馬與碎石沙袋。總要保住今歲的秋收,再做其他打算。”

    他近日頻頻來往於鄉間農田,又四處在河道上走訪,那頎長的身軀好似都瘦了不少。曹碧涵看得又戀慕又悸動,柔聲道:“蒼天保佑,爺今歲一定能圓滿辦完這趟差事。涵兒只恐的是……恐的是爺辦完這趟差事,再見面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那末了的一句聲音低下,只是放了琵琶,蹲去楚鄒跟前給他輕輕擦拭銀藍袖擺上的水漬。纖薄的胸脯若有似無地蹭過楚鄒手面,不自覺睇了眼他窄勁的腰腹,曉得他如今怕已是知了兒女之事,雙頰驀地掠過一抹紅暈。楚鄒卻對她無動於衷,滿心裡都是陸梨的含羞與美。

    只故作不懂道:“天下路四通八達,想去哪又豈有去不得的?聽涵姑娘這話,莫不是想隨了爺進宮麼?”

    曹碧涵聽得心頭一跳,連說:“哪裡敢?只怕爺跟前的人要把民女攆了的。”本是婉約作態,忽而想起那死去的“小太監”,怕提醒他記起,忙又依戀道:“那皇牆根下勾人的魂,這些年想起和爺在寧壽宮裡下過的棋,好似還歷歷在目,時而還能琢磨著往下的招數……只是碧涵如今的身份,哪裡還敢這做些奢想。”

    說著彎起柳葉兒的眉眼,幾許淒楚閃閃流溢。

    楚鄒盯著她的臉不說話,那鳳目熠熠,薄唇迷人,不置可否。轉頭見船已靠岸,小榛子正立在石頭上等著,便輕語道:“你先回去吧,爺還有些事。”

    到底是帶與不帶?他這般叫人揣摩不透,只把曹碧涵撩得三魂出竅。卻不待她出口說話,他一道銀藍緞的袍擺卻已經拂了上岸。

    “爺。”柳樹下小榛子微微弓身行禮。

    楚鄒問他:“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了”

    小榛子看了眼船上薄臉纖肩的曹碧涵,其實有些不解,分明爺不需要這丫頭也能解決案子,為何卻偏要這般吊她胃口。臉上只不表露,答道:“那姓田的心甚大,派去的人已經輸給他三千兩了,他還不知收手,眼下正開始收網。”

    那些銀子可都是楚鄒數年來刻雕的辛苦錢,這麼陪他玩。

    楚鄒冷哼一聲,眉宇間幾許戾氣:“打聽到女人和孩子藏在哪裡麼?”

    小榛子答:“就在三花巷子裡住著,那孩子有五歲了,聽說戶部左侍郎劉遠偶也會給點接濟。”

    楚鄒便道:“就讓他繼續賭,輸到底了老婆孩子做抵押。”

    小榛子瞭然,頷首應了聲是。

    五月端午節一過,夏天就熱辣辣的來臨了。

    宮牆跟下多了嬰孩的哭啼,便顯得十分富有生機。相比於長春宮裡體相羸弱的七公主,備受寵護的皇十二子可真是個嗷嗷的愛哭鬼。這是皇帝目下最小的兒子,且母妃的後頭身家還恁般硬實,聽去瞧過的人說,小皇子生得圓胖討喜,鼻子眼睛頗有皇帝的痕跡。

    楚昂那段時日也是心感快慰的,下了朝總會過去瞧上幾眼。取吉為旁,給起了個名字叫作楚郆,可見心中對這個幼子的喜愛。他母妃孫凡身本來就是個白臉鵝脖子的美貌人,那陣子被養得珠圓玉潤,皇帝最近除卻在康妃宮裡宿寢,便時常到這邊陪伴她母子二個。

    宮妃都快把咸福宮的門檻踏爛了,送這個的送那個的只怕送得不能入眼。相比之下,同住西六宮的李蘭蘭門庭可冷清許多,皇帝雖然也給晉升了婕妤,可到底只去留宿過二三回,生的也是個小公主。孫凡真倒是高升了也不忘姐妹情,派人來送過幾回東西,李蘭蘭面上笑盈盈應下,聽說人走後便紅著眼眶咬著唇把東西棄了。雖然私底下有人疑心她的皇十一子死得如何,可偷喝催產藥的不是她自個麼?沒誰逼她喝。後宮都長著勢力眼,沒有人會替失寵的抱打不平,只有人去捧那得寵的腳後跟。

    姐妹一場的恩情明面上還在,可實際里這就算是完了。

    六月頭上,陽光打著撫辰院裡白灼灼的刺眼,藍綠的矮檐子底下倒是依舊陰涼。“唷,瞧這小腳丫蹬的,存心濺你阿嬤水吶。”後院的闈屋裡頭,李嬤嬤正蹲在地上給尿了炕的小皇孫洗澡。

    出了月子後長個了不少,似乎很是喜歡玩水,蠕著小胖腿子在盆里舒適地蹭著。吐著小舌頭,和他爹那個壞小子很像,不愛哭,懶出聲,自個兒很有主意似的。也就是陸梨淡定,做好了他就是個傻小兒的打算,這要換作當年的皇后娘娘,又該擔心養出個什麼意外,把他抱去廟裡頭求神問佛了。

    “嗚嗚~”應是洗得累了,粉嫩的小臉上有了幾許哭意。那兩腿間的小雀雀虎虎的,一哭又得尿。把李嬤嬤瞧得歡喜不行,便給擦乾了,包了尿片擱去床上陸梨的懷裡:“總吐舌頭,怕又是餓了,我去給他熱點羊奶子。”

    尿片也是李嬤嬤提前在坤寧宮裡備好的,先頭還以為是個小丫頭,恁是做了不少的粉色小兜兜西瓜紅的小布片,可想生出來卻是個搗蛋兒。

    包得小屁股圓滾滾,一落到娘親的懷裡,小手兒就往陸梨的胸口蹭,蹭得陸梨軟乎乎的。陸梨可沒有奶給他喝。李嬤嬤不讓喂,一則怕姑娘家一餵了奶,那母辱一漲滿,身子就顯出了少婦的姿態;二來怕一喝上娘的奶,別的就不肯喝了,今後陸梨回了蕪花殿,他找不著人了怕要哭。

    給喝的是去了腥的上等羊奶,每天城外牧場裡送來的新鮮頭一份。清早大師哥劉得祿處理好了,讓送菜的太監把當日的蔬果肉類一併送到院子外頭,然後由打雜漿洗的阿雲拿到灶房裡去。

    阿雲就是當年和小順子對食的那個宮女老鄉,一直都在浣衣局裡打著下等的差。這些年得楚鄒和陸梨的接濟,宮裡的奴才沒有哪個比他們兩口子更忠誠。李嬤嬤取了奶子便用冰鎮著,逢小傢伙餓了渴了便倒點兒出來熱上。

    可也真能喝,吳爸爸托人特質了個小奶瓶,每天小嘴兒咕吱咕吱能喝好多。初時看他喝了小半瓶,以為喝飽了挪開,不料一挪開就哭,沒喝過癮哩。喝多就尿炕,比去了勢的太監還能尿,一會兒安安靜靜不說話,摸著尿布糰子一探,果然就濕了。尿布不敢晾在外頭,隔壁耳房裡全吊著他的布片子。所幸是夏天,晾一晾不多會就幹了。

    陸梨有時候便逗他:“再尿你吳爺爺該把你收走了。”

    他也認不得吳爺爺是誰,眼睛就只是盯著陸梨看,烏亮亮的飽含著戀慕與新奇,一看能看上個老半天。忽而便咧嘴笑,又把小手兒小胖腿的往她懷裡蹭,蹭得陸梨胸口上軟綿綿。那時候陸梨心裡就有一絲奇怪的酸楚,感覺一輩子都有個什麼割捨不下了。又想起春禧殿簡陋的四角床架下,他的爹爹楚鄒貪婪而霸道的一張俊臉,那樣狠地汲著自己嬌紅不放。這是他們的骨肉啊,一起在宮牆根下相遇、長大,然後做了男人女人的事,生出來這樣一個軟不伶仃的小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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