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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幾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也從來都是她的帝王。
淑妃見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王皇后沖她擺擺手,竟走到她身邊同她坐到一起。
“娘娘……您?”淑妃遲疑地問。
王皇后微微嘆了口氣:“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這才坐了下來,招手讓寒煙上來伺候。
寒煙給王皇后和淑妃都滿上酒,便拉著付巧言跟著馮秀蓮等王皇后身邊的宮人退了出去。
這一日是除夕了,付巧言跟在寒煙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萬里,昭示了來年好天氣。
付巧言悄悄搓了搓涼透的雙手,暗暗在心裡許願。
一願姐弟康健,二願姐弟平安喜樂,三願……淑妃娘娘長命百歲。
皇后娘娘跟淑妃在裡面沒留多久,不一會兒就叫了人。
只馮秀蓮打頭先進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繼續進去伺候。
等到寒煙和付巧言進樓里時皇后娘娘跟身邊的宮人們都已經走了,只淑妃留在位子上,低頭看著酒杯。
寒煙忙快步上前,低聲道:“娘娘,該回了。”
淑妃仿佛是醉了,又似是困頓,好半天才抬起頭,慢慢睜開眼睛。
付巧言陪在一旁,見她眼睛通紅,想來是有些鬱結的。
淑妃好半天才道:“行,寒煙扶我起來,巧言,你先自回宮裡。”
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為何淑妃不急著回宮。付巧言不敢問,只向她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外面天已全黑,倒是宮道上燃起了一半宮燈,路倒是勉強能看清。
這個時候已經宮禁,倒是不管小宮人從哪裡行走,後巷沒有宮燈,付巧言是斷然也不敢孤身行走的。
她往領子裡縮了縮脖子,跺了跺腳就衝進風裡。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來,吹得付巧言手腳冰涼,她飛快在宮道上走著,夜色下的長信宮仿佛盤旋著怪獸,那些黑漆漆的屋檐房頂正張牙舞爪,似想要試圖抓走亂跑的小宮人。
付巧言有些害怕,長長的巷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
她一路走過乾坤花園,轉身進了坤和宮與乾元宮之間的長巷,微弱的宮燈點亮了歸去的路,卻也依舊不甚明亮。
付巧言低著頭快步走著,她不敢在宮裡跑,只能咬牙頂風前行。
這一路無比漫長。
似乎過了幾個時辰,付巧言才遠遠瞧見景玉宮精緻的屋檐。
她微微放鬆下來,腳下又快了幾分,憋著最後一口氣一路快走到了景玉宮宮門外。
因淑妃未歸,景玉宮還沒暗燈,寒絮正裹著厚重的大襖在宮門口的門屋裡等。
“叩叩叩”三聲敲門聲響起,寒絮立即上前開門,卻只見付巧言白著一張臉等在外面。
寒絮臉色一下就變了:“娘娘呢?”
付巧言凍的哆哆嗦嗦,老老實實回答:“回姐姐話,娘娘有寒煙姐姐陪著,我不知去了何處。”
寒絮皺起眉頭,她側身讓付巧言進來,目光掃在她的簪子上。
“小瞧你了,倒是有些手段。”寒絮冰冷的聲音傳來,聲聲刺入付巧言心上。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沒敢應聲。
今日是淑妃命她陪同的,並不是她自己求來,主子吩咐的事她們做奴婢的哪能反駁?
寒絮知她在淑妃跟前有些臉面,也不好做的過火讓人拿住話柄,只冷冷威脅:“以後老實一些,有些場面不是你這種小丫頭能去的。”
付巧言身上寒意更濃,她卻只能回:“諾,多謝姐姐指點。”
“你且回去,把身上物件換換,這富麗堂皇的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付巧言向她行了禮,低著頭回了後頭。
且不提景玉宮裡的這場官司,那邊淑妃由寒煙陪著,一路卻是去了乾元宮的側門。
乾元宮已經落了鎖,只一個小黃門在門口等。
走進了瞧他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人倒是老道極了:“淑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這就開門,古爺爺已等了好一會兒的。”
這一句巴結恰到好處,寒煙忙謝了一句,掂量了個大些的荷包塞他手裡:“多謝小哥哥等門,新年大吉。”
小黃門忙紅著臉推手不要,牽扯兩下才收進袖子裡,低頭小聲說:“今日裡招了三回太醫。”
淑妃心裡一緊,抓著寒煙的手更是用力。
等到小黃門打開宮門,裡面門房裡赫然是谷大伴親自等在那裡。
他見淑妃姍姍來遲也沒說別的,第一次沒同淑妃客氣寒暄,只匆匆道:“陛下這會兒多少都能精神些,娘娘有什麼話儘管說。”
這一句實在是有些扎心了,淑妃的眼睛一下子便紅了起來。
到了如今這樣地步,只能是有一句少一句。
她沒應聲,默默跟著谷瑞進了正殿,轉身繞過繁複的雕花迴廊,最後進了垂著重重帳幔的寢宮。
寧大伴這會兒正守在寢宮外面,見淑妃來了忙行了禮:“娘娘,陛下剛醒,您趕緊著進去吧。”
兩位大伴打開帳幔,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淑妃屏住呼吸,只覺得那難聞的苦澀味道里滿滿都是死氣。
一把有氣無力的嗓音飄出來:“雅容來了?”
第45章 遺命
三十年了, 這是她第一次瞧見隆慶帝脆弱至極的樣子。
這樣幾個月躺下來論誰都會吃不消, 更何況是年逾花甲的老人。
曾經威儀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只剩下骨瘦如柴的蒼老容顏依稀盤旋在眼前。
淑妃慢慢走近龍床前,眼睛裡的濕意怎麼也壓不下去了。
在隆慶帝面前的時候她從來都是知書達理的, 然而如今這般場面,她是實在壓抑不住了。
淑妃一下子撲倒在隆慶帝床榻前,痛哭失聲。
隆慶帝眼睛裡霧蒙蒙的,他默默看著淑妃,有些無奈,又有些難過。
他沒有催她,任她就這樣流淚,仿佛過了很久才輕聲哄了哄她:“好了, 這麼大人了,哭什麼呢。”
淑妃抬起頭來, 她不顧臉面地用衣袖擦了擦淚水,糊花了臉上精緻的妝容。
昏黃的燈光下竟顯得有些稚嫩了。
隆慶帝偏頭認真看她,漸漸回憶起往日裡相伴的歲月。
其實從前到後, 從最初到如今,沈婷也從來都沒有變過。
她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婉可人卻又保留了那一份天真, 笑起來的樣子最是純美。
她真的很好。
可是……大約是沒有那樣的緣分,每次看到她隆慶帝總能想起髮妻的音容相貌,他心裡難過,便就去的少了。
他知道讓她一個人在這宮裡生活蹉跎又寂寞, 便把錦棠給了她,後來又把靜柔也養到她的膝下。
因為相信她,也相信沈家百年世族的底蘊,她們家養出來的孩子總歸不會太差。
他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