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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狗。”齊丹嫣摟緊了京巴,這是中書令夫人送的,可好玩了,這些日子她就指著它活著了。“你又敷衍我,如果找不著,就把你的黑駿送我。”
“如果太后騎上黑駿不被甩下來,微臣倒是願意忍痛割愛。”項歲瞻不以為意地回答。
忍痛割愛……這話齊丹嫣不愛聽,眉頭一皺,“在你心裡到底是黑駿重要還是哀家重要?!”
“黑駿重要。”
“你……你大不敬。”齊丹嫣有點結巴地說,她無故給他安的罪名實在太多,要挑一個出來還有點困難。
與她相比,項歲瞻永遠是那樣冷靜自持,“微臣怎麼想不重要,要緊的是黑駿是匹野馬,恐怕不認得太后和微臣尊位高低。”
“哦。”齊丹嫣再次自討沒趣。
話雖這麼說,聖駕抵達墨嵐圍場狩獵時,項歲瞻仍是命人運了一匹短腿小棕馬給太后。齊丹嫣見自己的馬比別人的矮了好幾個頭,非常不高興,嘟著嘴就是不騎。
狩獵時,許多皇親國戚、文官武將都會參加,其中包括絕對心懷不軌的恭親王和前國舅張傳吉。項歲瞻負責率各路兵馬繞到距離圍場幾十公里外的地方,將整個圍場包圍,敬軒入圍,按例下令縮小包圍圈。外圈不斷縮小,漸漸,二三十里的野獸都被困在了包圍圈裡,逐獵正式開始。項歲瞻帶著上回犬戎送的獒犬,遇見大型獵物也小試身手,訓練有素、身形巨大的獒犬表現勇猛,遇見老虎都不怕。
齊丹嫣覺得項歲瞻準備的短腿馬和自己今天威風凜凜的鳳采牡丹斗篷非常不搭,她不甘於坐在大帳里看著別人一會兒一隻兔子一會兒一隻雉雞地獵,但想到自己既不會騎馬又拉不了弓,就哭喪著臉坐在一邊,悶悶不樂。
子魚掀開帘子進來,默默把項歲瞻昨天送進來的窩弓呈了上去。窩弓就是弩,又叫十字弓,是一種裝有臂的弓。它裝箭的時間比較長,但殺傷力巨大,最重要的是,不需要你拉弓。這弓,按照項歲瞻的吩咐,太后可以用它she動物,最重要的時,還可以防身。
齊丹嫣擺弄了一會兒,學會用窩弓之後非常興奮,騎上小短腿馬就入圍了,子魚騎了匹白馬跟在她身邊。半天下來,齊丹嫣居然也she中一隻明顯下半身癱瘓的野兔。後來聽說,敬軒早就派人弄了好些下半身癱瘓的兔子、小鹿、貂什麼的放進圍場,他比較好she。齊丹嫣撒歡了,那匹短腿馬載著她啪啪啪亂奔,子魚一個不留神,居然跟丟了。齊丹嫣碰巧又碰上一隻殘疾的兔子,瞄準了一she,又中了。她下馬去撿,只聽身後幾聲清脆馬蹄,有個男聲響起——“太后女中豪傑,微臣佩服。”
來人竟是前國舅張傳吉。
齊丹嫣看張傳吉騎著的黑馬和項歲瞻的黑駿有幾分相似,目露欣羨之光。張傳吉在旁細細將她打量一遍,想起之前聽說這個太后還是個處,眼神中多了幾分下。流,見她一直憨憨地看著自己的馬,他從善如流,慷慨地說,要把這匹黑馬送給她。
轉眼間,齊丹嫣就騎著張傳吉的黑馬一步三顛地往樹林裡行去。
天黑之後,敬軒意猶未盡地回到帳內,在門口就聽小東子大聲訓斥子魚,還要把她拖出去打。一問才知,子魚把太后給跟丟了,短腿馬卻自己回來了,沒人知道齊丹嫣去了哪裡。
敬軒急了,叫人趕緊去找。可以確定的是,齊丹嫣還沒出包圍圈,夜裡到處看不見,氣溫驟降,可能還有危險的野獸,情勢不容樂觀。
太后不見了的消息傳到了項歲瞻那兒,他命所有官兵再次縮小包圍圈,自己騎上黑駿狂奔二十里到了據說是齊丹嫣失蹤的地方。他的獒犬腳步沒有黑駿快,半個時辰後才追了過來。幾隻獵狗原本威風得很,一見獒犬,紛紛低頭。官兵們舉著火把找了這麼久都沒消息,項歲瞻忽然叫子魚拿來齊丹嫣的貼身衣物放在獒犬鼻尖,獒犬嗅了嗅,開始順著空氣中、樹樹林間殘留的味道一路向林子中竄。
項歲瞻騎著黑駿跟了一會兒,密林里再不適合騎馬時,他下馬獨自跟著獒犬往裡走,走了半個時辰,獒犬在一處停下,大叫了幾句。項歲瞻舉著火把上前一看,明黃色的斗篷十分扎眼。披著斗篷的人趴在那裡,不知死活,頭上還停著一隻貓頭鷹。
獒犬見主人跟來,又吠了一聲,背對著他們的齊丹嫣忽然動了一下,似乎被嚇得夠戧,也不顧其他,轉身就扣動了窩弓的機關,一支箭“嗦”一下勁she而出,項歲瞻反應極快,側身避開,免於被刺中要害,但箭支貼著他的手臂而過,插在樹幹上,發出“咚”的一聲,箭末端的硬羽,被滲出的鮮血浸成紅色。
“哈?!”齊丹嫣瞪大雙眼,看著項歲瞻捂著手臂。她丟掉窩弓,踉蹌著過去,還摔了一跤,才爬到項歲瞻跟前,非常驚慌地叫:“啊!你怎麼啦?!”
怎麼啦,被你she中啦,差點死啦。
原本停在她頭上的貓頭鷹撲撲撲飛走,站在樹枝上,兩隻眼睛明晃晃像兩個燈泡。
項歲瞻畢竟耐打,他單手摟住齊丹嫣,忍住手臂的劇痛撿起火把,皺緊眉頭咬牙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騎馬啊,結果那……那馬也不聽我的,一直跑,我……我拉韁繩卻被馬甩下來,腦袋……撞了……撞了樹。”齊丹嫣指著自己的腦門,那裡一個大包,還有擦傷,“我可能是迷路了吧……將軍,你的手在流血。”
這點小傷對項歲瞻來說只是小意思,“不礙事。你說話為何吞吞吐吐?”
“我剛才摔地上的時候不小心咬了舌頭……”齊丹嫣哭喪著指著自己的嘴。
活該啊你。
齊丹嫣小媳婦一樣挨在項歲瞻身邊,眨巴著眼睛看他,沒人給她壯聲勢,她孤立無援,反而覺得從來對她大不敬的項歲瞻非常有安全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項歲瞻見她這樣,也不再顧及禮數,“我給你的矮腳馬向來乖巧,絕不可能將你甩下。”
“我騎的不是那匹馬。”齊丹嫣老實稟告,說話大舌頭,“……我遇到了國舅爺,呃……前國舅,他人很好,把自己的馬給了我。”
人很好?項歲瞻冷聲道:“張傳吉成日花天酒地,縱容手下奴僕為他搜羅民間貌美女子,玩弄之後丟棄路邊。太后身份尊貴,還是不要與此人為伍為妙。”
“哦。”齊丹嫣吃癟了,只顧點頭。
項歲瞻讓齊丹嫣拿著火把,自己撕破外袍,扯了塊布下來纏緊手臂止血,往前走了幾步,回頭說,“跟我走。”
“我不想回去。”齊丹嫣再出驚人之語。
“太后要留在這裡餵狼?”
齊丹嫣說話不利索,可還是大著舌頭哇啦哇啦,“回去之後就有好多人看著我,我想跟你說句話都要等一兩個時辰,通過好幾個人去宣你。現在這裡這麼黑,沒人看得見我們,我好不容易能跟將軍你單獨呆一會兒,我!不!回!去!”
樹林忽然變得很安靜,只留貓頭鷹撲翅看熱鬧的聲音和獒犬喉間的低吠。
“……太后言重了。”項歲瞻背對著她站在前方,臂上纏著的布條滲出斑斑血跡,火把上的一簇火苗沉默地燃燒搖晃。他表情未明,聲音低沉,忽然守起了君臣上下之道,“微臣粗鄙武夫,蒙太后賞識,愧不敢當。”
“不識字沒什麼丟人的,項將軍不要妄自菲薄啊!”齊丹嫣雙手握拳抵在胸口,情真意切地安慰他,“大不了以後請個教書先生,將軍苦學三五年,雖不求看懂四書五經,寫好自己的名字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太后說話總叫人無法反駁。
“……走吧。”項歲瞻低聲說,向前走去,獒犬搖著尾巴跟了上去。
“項將軍……”齊丹嫣好似受了很大的打擊,聲音微弱又可憐。
項歲瞻回頭看她,她的身子裹在明黃色的斗篷里,瑟瑟發抖。他忽然想起,她雙十出頭,身子羸弱,胸無城府,硬生生被套進了這個明黃色的皇家陷阱里,她是一座獨木橋,一座最終要被人拆掉的橋。到那時,她的眼睛再看不見,嘴巴再說不了話,也再沒有了呼吸。現在,她充滿信任和眷戀地望著他,眼神純淨,好像寄養在他名下的項嫵一樣,時而任性,時而調皮,然而又總讓人難以割捨。
“太后,皇上備好了烤鹿肉,說要等您回營一起享用。”他一直知道,用什麼能打動她。
“是嗎?”齊丹嫣果然雀躍起來,提起斗篷就跟了過去,“那我們快回……啊!”她又被地下的藤蔓絆了一下,捂著嘴,像是又咬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