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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知道情況不妙,相互一對眼,點了點頭。其中一人急去通報。
頃刻,急匆匆來的卻只是明連。以往靜如止水的他也慌道:“皇上請姑娘過去。”
康宇殿。
御書房。
見我一進去,所有人便跪退了。
他似乎裝作不想搭理我,伏案疾書。我站在御案前,與他七尺之遙。已有一月未與他見面。上次,也是在這裡。聽得他掀翻的大致也是這張桌子。
我說:“放我走!”
如此的三個字,恍如又回到了我曾說過同樣一句話的那個時光。當時他看著我的目光是溫暖而含笑的。
此刻,他擱筆,抬頭望我。隨即移向我手中的細簪說:“倒是會選東西。”冷漠地扯動了一下右邊的嘴角,像是在自嘲。
我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俯首隨他眼神看來,自己拿來威脅他們的簪子竟然是京都街頭他贈予我的jú花小鈿。
當日,我拿鈿尾,他捏鈿頭地僵持許久。
他戲笑著說,買給我喜愛的女人。
他起身,背著手,繞過御案,慢慢踱來。用一種不急不緩的語氣道:“朕說過,朕要他死!”
話音剛落,我全身如被抽空般,頹然一下軟軟跌坐在地。是的,他說過,他說過……
突然,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操起那金鈿順手就往喉間刺去。
“你敢!!”
拌著一聲震雷的呵斥,眼前身影一閃,他疾速地止下,右手手腕被他用力地抓住。剎那間的加勁使腕間無比劇痛,細指被迫鬆開。
“當”小鈿脆聲著地。
手腕被捏地生生作痛,腫脹地失去了原來的膚色。他卻依舊毫無放手的意思,站在我跟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我,目光牢牢鎖住。
他壓低了嗓子又說了一遍:“你敢……”聲音卻柔和了些。
我恢復過來,不屑地在鼻間干哼一下道:“民女要死,皇上您也攔不住。”
淡淡的一句話讓他的眼神由方才那幕稍稍的柔和立即轉為怒不可止。一下子從敵上拉起我,頭直直地撞在他的下巴上,手已經恍恍失去知覺。還未緩過來便被他攔腰扛在右肩。大步走進書房側供他腆歇的偏殿,遠遠就將我扔向臥塌。震驚掩蓋了一切疼痛,我貼緊牆壁,捲縮成一團惶恐地死死盯住他。
他拉過我,將身體壓下。僅僅用了一隻手便制住我的拼死反抗,粗魯地吻下來。我咬破了他的唇,細細的咸腥味道流進我的嘴中。他就像一頭狂怒的獅子,肆無忌憚地進行著他想做的一切。另一隻手扯倒我胸前的衣衫,肌膚卓然暴露在空氣中,被他的手指觸摸的地方頓然一顫。
只在那一瞬間,我腦中猛然閃過錦洛黑夜中的一幕。
那個連臉都看不清的男子,手掌的厚繭滑過身體的刺痛。我獨立無助地哀求在杏林中迴旋,沒有人聽見。等子瑾趕到的時候,只剩下衣衫襤褸的我嚶嚶抽泣……
尚睿的嘴唇移到頸間,直探而下。我眼眶一濕滾出淚來,乾脆放棄了反抗。他卻剎時停下來,起頭看到我淚流不止的臉,怔了一下,然後苦笑。
他深吸了口氣,無奈地搖頭接著輕輕地用袖口為我擦淚。剛一潤干,又決堤而出。我別過臉,放縱地哭著。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連爹也不知道。我這樣不乾淨的女子,配不上任何人。特別是對於子瑾。難道他沒有可憐過我?可是我卻是真正地在乎著他們兩個人。
我說“尚睿,放我走。你有你的天下,你的母后,你的妻兒。但是子瑾他所有的都失去了,而且你們不知道他的耳朵聽不見呀!”說完後胸中的悲傷傾瀉而出。
出事當夜,我與爹爹吵架逃到湖邊,被人捉住。在那人身下一直喊“子瑾,子瑾……”徘徊於附近尋我的他卻沒有聽到。當時他自責的眼神我一輩子都記得。可是那怎麼能是他的錯,絕對不是。
第二天,子瑾就對爹說他要認祖歸宗,改回尉姓。
尚睿楞了楞才回問道:“他的耳朵?”
我閉上雙眼淚水更加洶湧:“十三年前,不是你們在太子府放的火想燒了他們麼,救醒後就聾了!”除了家裡親近的人,他從不讓人知道。別人只當他不愛說也不愛答話而已。
尚睿全身仿佛凝固一般。沉寂中能看到清風從門窗fèng隙中透進來,吹動他額前的黑髮,拂過鋒利的眉角。
許久,他解下裡衣外頭套的青衫,為我蓋住凌亂不堪的身體。橫抱起我,走出書房的偏室,神色異常閃爍。宮人們不敢抬頭跪了一片,他也不發一言。
寢殿。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裡,龍蜒香的氣息仍舊繚繚迴轉。他將我小心地平放在明黃柔軟的龍榻上。手鬆開的一刻又猛地將我重新擁回懷,像是對待一件難以割捨的無價珍寶。可是片刻以後,依然放開。
沒有再看我便直接抽身離去。
門外,他對宮人說:“叫怡園的人準備東西,明天送閔姑娘去雍州。”那人跪接了旨意,退去後,他卻久久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忽然之間,天地萬物我就好似能聽見時間流淌而過的聲響。
半晌之後,他說:“我尉尚睿,欠他們父子的就此還清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告訴我。聲音一下子就啞暗了許多。語罷才漸漸離開。
第16章
轉眼已經是五月初夏。陣雨過後錦洛的天空宛如被洗過一般,藍的透亮。若不是匆匆趕著北遷南移的難民,幾乎就會讓人忘卻現實。
戰事已經直逼錦州百里外的資城。當今聖上御駕親征,揮師南下。朝廷也有人倒戈投了叛軍,官員調遣起起落落,連百姓也在熄燈後暗自偷偷議論著。徐敬因病辭去大將軍一職唯任大司馬。賀蘭巡位升三公之廷尉。
我用針尖在頭頂的發上撥了撥,淡然一笑。他,如願以償了吧。
那時,把派人送我的馬車,連夜到了雍州的牡城就再也走不動,只得放下我。在牡城客棧恰好遇見一個從魏陽來的醫師,也是先前被招募去為襄南王看病的人之一。打聽到子瑾當日在馬上背後被冷箭所傷。雖然扎的深,卻沒有施毒。有了尉家那個公主的照料也是日益康復。
我安心地平緩下來,回了錦洛。發現當時管家周叔並沒有捨得把爹留下的宅子賣掉,私自將養老的銀子拿出來分給下人。獨自守著一心一意的希望我能與子瑾回去。
“老奴只是盼著少爺、小姐想起回來看看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他說著已是潸然淚下。
捎信去京都接姥姥她們過來住,直到見了荷香才得知老人家已經過世了。將家業托給四叔照看。我聽後微微點頭,到最後我也沒能再見她最後一面。
周叔賣掉閔府一半的宅院,買了塊地租給農家種糧。靠著一些積蓄與租錢請了小廝與廚娘。
難民們有時會在郡城裡鬧事,入室搶糧的事情見慣不驚。只是閔府的門口一直很安靜。換了裝的官兵時常在附近徘徊,使這裡就象亂世中的一快寧靜小地,沒有任何雜音。地價大跌,不過卻僅有我們家的田月租照常不變。荷香收回錢時總是滿腹狐疑。我只是對她波瀾不驚地笑笑。
晌午已過。
遠遠聽見院外細碎的敲門聲,“大概是街頭的糧店送米來了。”荷香放下手中的針線邊說邊去應門。
一會卻沒了動靜。
初夏溫熱的陽光和煦地灑在身上,久坐以後也會有些發燙。我靠在椅子上仰頭瞌著眼,看天。光線透過眼瞼熱烘烘地變成嫣紅。
這時,有人影移過來遮住了天。
我眯起眼睛。因為逆光,看不清他的臉。金燦燦的陽光she過來,在他身邊泛起一層薄薄的淡黃光環。我的眼有些暈眩,稍許才緩過來,漸漸清晰。
秀氣的額頭,柔和的眉目,俊挺的鼻樑陪著潔白的膚色。他的唇微微一啟道:“月兒……”。
我嫣然一笑:“子瑾。”吐出這個在心中長久被默念過的名字後,眼睛被一層朦朧的水氣撲濕,卻又轉瞬止住。
他緩緩坐下,接著細細地將我看了一翻。我侷促地掩飾濕潤的眼眶起身說:“我去沏茶。”
這時,楚仲才姍姍而至,見到我高興地作揖道:“小姐!”
我說:“楚秦呢?”他們倆本來一直護著子瑾,從不離身。
他笑答:“大哥留在營中,替王爺打點軍務。”我一時之間對“王爺”這個稱謂沒有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繡錦,回了屋。家裡人手不多,平常事情我也樂意親手做。
端了茶回來,楚仲忙著為我接過。子瑾側對我們正在專心看我方才繡的海棠,微微含笑。楚仲趁機說:“小姐,王爺是知道你的消息就放下一切連夜趕來的。兩天沒合眼,他的傷還沒有痊癒,只有你才說的動他。”
我點點頭,卻不想背著子瑾問那些事情,於是走去將茶盞放在他面前他才發覺。
我說:“你不聽楚仲他們的話?”
他指了指繡錦上的紅海棠道:“月兒的手藝比以前長進多了。”
我瞪了他一眼:“別打岔,”又說“怎麼受傷的。楚仲你們當時不在?”
楚仲說:“那天,有人送來王爺的玉佩還帶了封信。王爺心神不寧地晚上趁我們沒注意一個人騎馬溜出營去……”
子瑾擺了擺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說:“月兒,我要帶你走可好?”感覺到溫柔的眼眸中溢出的竟然是期求。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回錦州很危險?”閔府外面全是眼線。
他答非所問地又問了一次:“可好?”
我直起腰板,故作生氣道:“什麼時候,你也管起你姐姐來了!”
他知道我的脾氣,只能順著性子說話。於是莞爾作罷。
楚仲見狀道:“我去找找周叔說話。”藉機走開,留給我們獨處。
雖然沒問,我想大概我與尚睿的事情他也能猜出個七、八分。我避開這些講了講京都姥姥的事情,還有四叔。回錦洛後鈴青又生了第二胎,還認我做了姨娘。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子瑾一直靜靜地將清澈的目光放在我臉上,看著我的嘴一張一合。時而又點一點頭,嘴角的笑意淡淡暈開。
我忽然停下來說:“你老傻笑什麼?”以前他臉上的肌膚白得近乎半透明,只要一遇烈日就起小紅疹子,為這事娘沒少費過心。在外一年多的奔波讓他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