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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才道:“皇上一年最多來行宮一次,每回子也才遠遠瞧過。奴婢們那能說得出呢,只曉得怪嚇人的。”
我不解地重問了一句:“嚇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嚇人”二字與尚睿聯繫起來,只是恍惚間還記得他上次在聽曲時發怒的神情也是瞬間就回復了常態。如今細細想到無論在錦洛還是在京都,民間都有傳聞說當今聖上是個不愛理政的人,以至外戚傾權,皇舅任大司馬大將軍,手握兵權位列三公之首,經常代行皇職,至於陳家其它人在朝中任官多達十三人,江山似乎都被外戚分去了一半,而真正操縱著這一切的是那個人……不過這些風聲盡不盡然卻不是我想深究的。
碧蓮皺著眉頭回答:“是呀,皇上是天子,一不高興恐怕地都要抖三抖吧。”哪知她道出的卻是如此個緣由,我與碧雲頓時就樂了;“你就怕這個?”
碧蓮又說:“不過皇上可真有錢,天下都是他家的地,也不知道要積多少德才輪那麼一次。”幽幽地嘆了一下,竟然真像是在感慨。
我與碧雲再也忍不住笑得打跌。
稍許,我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斂色道:“其實做皇帝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差事。”
她們兩一同看我。
“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自古為了皇權母子反目的……”說著覺得不妥,停下來朝她們笑笑。
碧雲也許明白,而碧蓮卻接話道:“奴婢也看的出來,比如太后對皇上,雖說總是慈眉善目的,皇上也很孝順,可……”
“碧蓮!”碧雲驀然呵斥,把我們倆都嚇了一跳。
碧蓮驚地捂住嘴,碧雲責備地瞪了瞪她,打開窗戶朝四周看了看,才放心回來。
夜裡,在帳中輾轉翻覆,已經初春屋內的火盆早已撤去。心中卻有許多東西壓著,浮躁不安。想到下去未出口便被斥住的半句話,那個老內官閃爍狐疑的眼神,還有尚睿與賀蘭巡的對白以及聽曲那會兒被他擲在地上的摺子。一串串的事情我並非不明白,而是在它們在千迴百轉之後讓我想到尚睿的暖暖的笑容,遮掩著怎樣的暗涌。
我披上衣衫,坐在床塌前。沉靜似水的夜也不能平靜心情,卻驚醒了守在外面屋子的碧蓮,她掌燈進來喚道:“姑娘?”屋裡頓然明亮,照到她的雙眼,似一直在哭。
我疑問:“碧蓮,怎麼了?”
她抹了抹眼睛道:“沒什麼,沙子進眼裡了?”
我站起來,拉她的手道:“你有話,下午就想說,是不是?”思緒一轉便又道:“難道是紫末?”
她聽到這最後兩個字就再也忍不住下跪哭道:“雲姐姐不讓我告訴姑娘。以姑娘的倔性子肯定是又去找萱貴人理論,可是萬一次數多了惹惱了皇上怎麼辦。紫末她忍忍就過去了。”
我忙問:“她被萱妃怎麼了?”
碧蓮哭著說了經過。昨日,紫末去庫房取東西,被那邊的小內官放狗來嚇她,她一慌了跑了正巧撞到萱妃身邊的紫雲端的香爐,碎了一地。萱妃本來就有記恨,趁我不在把氣施在紫末身上,杖了十杖扔在禁室房裡,說還要餓她兩天。
我一聽就急了。碧雲這時進來,看神情就猜到我已知曉。
我說:“我去找萱妃放人,她有氣沖我來。”
碧雲說:“紫末的確做壞了事情,只是罰得重了些,萱貴人也不是沒有理。況且她要是不見姑娘呢?”
想想也是。即使她不理睬我也沒轍。我若是去禁室房,宮人們也不會聽我的。看了看案上的沙漏,子時一刻,問“皇上他這個時候就寢就沒有?”
碧雲答道:“康宇殿的燈一般亮到丑時。”
我點點頭,穿戴好,急匆匆地出了怡園。
康宇殿。
燈果然亮著,當班的內官昏昏替我們掌著燈,在路上巡邏的禁軍看了碧雲領的禁時出門的牌子後,也不過問了。
到了殿外,有個遙遙欲睡的小內官說:“姑娘稍侯,奴才這就去稟報。”
我聽見裡面隱隱有說話聲,問道:“皇上在見人?”
那內官躬身回答:“是賀蘭大人在裡面?”
這麼深夜,必定是要務,我想了想說:“你先不必去了。我這會兒到後面園子轉轉再來。”正要轉身聽見仿佛是賀蘭巡的聲音說:“皇上!”兩個字喊地是是語重心長。
“不行!”這是尚睿在說話,大概因為夜深人靜的關係顯得格外清楚。眼前突然就浮顯他蹙眉搖頭的神情。
“當日,不就為了此時才如此待她的麼?難道……”賀蘭巡遲疑了一下還是脫口說出:“難道皇上假戲真作?”
我驀然一驚,像是盆冰水從頭澆下,心中一陣哆嗦。
然後尚睿冷冷地斥道:“賀蘭巡,你對朕也不要太放肆!”
我站在那裡許久都聽不見任何聲音,惟獨耳邊嗡嗡作響。,接著邁出步子帶著碧雲默默離開。只是這幾句話,一直藏在心底的答案終於被此翻對白將這層薄薄的紙捅破。
那晚我徹夜未眠,愣愣地盯著燈火。
天灰灰發亮時,才突然想到紫末的事情要緊,用熱水敷了敷眼睛,才出門。
在康寧殿見到他時,明連正在為他系腰帶。大概他每日都如此只睡幾個時辰,卻總是神采奕奕。見我,笑道:“夏月,這麼早就急著來看了。”
我沒有動聲色,下跪道:“皇上,民女求你赦一個人?”說罷就叩頭。
他走來扶我道:“起來,誰讓你跪的。”摻過我的瞬間,他看見我通紅的雙眼,詫異地問:“夏月,你哭過?”
碧雲代我回道:“姑娘是因為擔心紫末給急的。?”掩蓋過去。
可是按宮裡的規矩她是不能回話的,但尚睿的心已經不在那裡,急問:“紫末?哪個?”
我說:“怡園的一個小宮女,被萱貴人打了又給關起來。”
他鬆了口氣道:“嗨!就這事?!”調頭對明連吩咐:“你去讓他們放人”想想又道:“叫個御醫去看看,就說是朕說的。”
待明連下去後,他泛起笑臉說:“為了個丫頭,看把你眼睛弄的。”
我說:“丫頭也是人。”
“好,好。皇上是人,丫頭也是人,行了不?”說著自己擺弄著腰間的帶子。
我冷冷地回他:“皇上是天子,不是一般的人。”
他抬頭沖我地笑:“呵,又給我槓上了。”說罷無奈地甩甩頭,卻突然冷不丁地說:“可是,我在你面前只想做個普通的男人。”語氣淡淡,若沒有仔細注意幾乎就聽不到。
旁邊另外的內官來為他系扣子,他擺擺手讓他退下,指著它們說:“你不答謝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沒有拒絕,走到跟前,一顆一粒地將細細扣上,他燦爛地笑了,隨即卻又問:“夏月,你有心事?”若隱若現的又嗅到他身上龍蜒香的氣息。
我搖頭,沒有答話。用手理了理他胸襟的褶皺,指尖觸到他下巴上的皮膚,鬍子硬硬地有些扎人,手就縮了回來。
我問:“皇上,你沒有事情對民女講麼?”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有內官稟報導:“皇上,時辰到了,李大人他們都在御書房侯著。”
他看了那人一下,示意知道了。卻對我說道:“沒有事情,就是想把你留在身邊說一輩子的話。”語罷隨那內官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唐突地說:“他們說昨晚你來過,我知道。夏月……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然後轉身匆匆離開。
第14章
離開康宇殿,紫末已經被送了回來,碧雲碧蓮與御醫在一起照看她,我也就放心了。
才過一會就有宮女來報,賀蘭巡來了。
剛一進門他也不避後宮的嫌,立即譴走所有的人,隨即俯身下跪道:“巡某有一事相求,請姑娘成全。”
我也猜到七、八分,並未扶他,冷淡地說:“民女何德何能受到如此的大禮,還請大人起來說話。”
他沒有動繼續說:“此事只能借姑娘的一臂之力。”
“大人是想借民女讓尉子瑾退兵還是進軍呢?”
賀蘭巡眼中閃過驚訝,卻又立即恢復平靜:“是請世子殿下……”
我打斷道:“大人,尉子瑾他受不起‘世子’這二字!”
他沒有爭辯:“只是要世子領軍北上。”
我雖然曾經想到過,但還是不太確定地問:“難道尚……皇上的處境真的已經到如此的地步。”
賀蘭巡答說:“不錯!”眉毛緊皺,讓額頭的八字紋路更加深刻。
我沉悶了半晌,走去扶他說:“大人,您起來說話。其實民女一直是敬重大人的。”
他起身又是一揖:“尉氏江山危在旦夕。如今太后雖然表面上讓皇上主政,徐氏一門卻獨攬兵權。朝中分成兩派,已是水火難容。前些時日吏部正卿彭冉。他也是皇上心腹,可是大司馬徐未卻借事沒有上奏就抄了他全家。皇上為此還在姑娘面前動過怒。本來南域起事後,太后急急將皇上從顏州招回共商對策。雖說徐家擁兵自重,但畢竟皇后仍舊存有戒心。於是太后還是希望皇上出來主事。故而皇上想藉機南下御駕親征,奪回兵權。可惜是……”
“可是,南域的異常卻突然沒有了動靜,對麼?”
“這樣,太后也不急了風聞些言語又有了動搖。特別是太后兄弟徐常惟恐失了勢。也許上元燈節的刺殺也是他們鬧出來的。”
我思忖半晌,默不作聲。
“皇上不回京都一直在劍州也有這個緣由。一來劍州多是皇上一邊的人。二來萬一京城徐家有變,進退也有餘地。”
我說:“賀蘭大人一直知道夏月的存在?”
賀蘭巡遲疑了稍許點點頭:“姑娘的身份,當時也是巡某派人去打探的。”
“我只是你們所部署的棋子,是進是退,尉子瑾都在你們掌握之中?”心底升起淺淺的惆悵。
他低頭,沒有言語。
“只怕夏月對你們而言,沒有這個能耐。”
“姑娘的話也許不盡然,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冷笑一下:“那麼,大人是要取民女的人頭去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