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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必,只借姑娘隨身信物一用。”
我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的玉佩,說:“夏月要是不從呢?”
賀蘭巡又是一揖:“那巡某隻能得冒犯了,事成之後以死向皇上請罪。”
我仰頭,眼中無淚地乾笑兩下:“我答應,但是對大人有三個條件。”
“姑娘請講,若巡某在能力之內一定鼎立辦妥。”
我側臉盯著他道:“大人,不是盡力,是必須。”
頓了頓稍後又說:“其一、今日就由大人安排放我出宮。”
他立刻拒絕道:“不可!”
“有何不可?大人是怕皇上責怪還是怕萬一尉子瑾日後做大,還想用我牽制他?”
他沒有回答。這個人宦海中沉浮不過幾年,雖然立場眾人皆知卻是徐家唯一動不了的人。所以他遠非表面上那麼簡單,此時定在心中飛速地盤算衡量著一切的利弊。
“大人,也該明白,真正要防的應該是尉子瑾身後的晉南侯尉尚仁,十多年來他在惠州一帶招兵買馬大概不是為了為昔日太子討個說法。所以你們留我無用。“
他不明語氣地問:“還有呢?”
“其二,請大人護住夏月在京都親戚的周全。”
“其三,事後怡園的宮女倘若難逃其責,也望大人相救。”
他無可奈何地摸了摸眉頭笑了一笑:“到時候我恐怕也是自身難保,又如何能顧全這些。”
“那是大人您的事情,您要如何辦民女管不著,但是只要你答應了,就得做到。”
他揉著額心皺起的紋路沉思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好。”
我展顏笑道:“一言為定。”說著從狀台的針線籃子中抽出剪子,割斷頸間繫著子瑾玉的細繩,將玉擱在托盤上。想了想又將一綹側邊的黑髮,一併絞了去,同樣放在旁邊。
賀蘭巡用綢子將東西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袖中:“閔姑娘,黃昏我派人來接你。”隨即拱手離開。
二月天的暮色來得不早也不遲,只是當發現天色有些許暗淡的時候,一轉眼再看就黑了大半。這時,有個面善的內官來見我,後來才想起他在正殿當差時我見過。
他只說:“奴才叫明嗣,是賀蘭大人吩咐奴才來辦事的。”
還隨身帶了套玄紫的內官服要我束了發規規矩矩地換上。
碧雲、碧蓮也不方便相送,於是我趁著半黑的黃昏,垂首跟在那人後面。雖說只是一座行宮,但是仍然差得很嚴。
明嗣居然替我準備了一個內官的宮牌,反倒走的是正大光明,一路出去應天門、長樂門。途中遇到盤問都是他替我答應,說是奉了內務總管的吩咐臨時出宮採辦點東西。大概他身份雖說不高,但也在宮中吃得開,加上手續完備,也沒有人懷疑。
機緣巧合,我們要走的也正是當日尚睿帶我出宮的那道門。一步跨了出去沒有回頭。稍後才敢偷偷回瞥朱紅的宮門,漸漸遠去,仿佛有什麼東西也跟隨著消失。
直到拐了個彎不見,他與我才著實鬆了口氣。
明嗣在四下無人的巷子回首一作揖說:“奴才只能到這兒了。”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印花的銀票:“這是賀蘭大人交代要轉給姑娘的盤纏,一切望姑娘小心。”
收好後,眼見明嗣沒有再折回去,而是向行宮相反而行,他大概也得到了能過完餘生的酬勞。
到鬧市之前怕宮裡的衣服惹眼,於是在一家僻靜的錢莊兌了銀子,換了身男裝在劍州的大街上突然迷茫了起來。我到底費盡心思逃出來是要去哪裡?
子瑾也許已經新婚娶親。
姥姥的藥堂也是不能回的。
於是,我獨自在劍州繁華穿息的人流中,不知所措……
捉摸著這個時辰城門也早關了,於是進了家客棧剛點完菜,突然有個溫柔可人的聲音在桌子旁問:“客官,要點曲兒嗎?”
大概是在店裡賣藝的,我擺擺袖子回絕道:“不……”在抬頭看見她的片刻一怔“是你?”
十三、四歲仍舊穿著冬日紅襖子的小姑娘,正是在行宮彈琵琶的人。妹妹還是怯怯地躲在後面。
姐姐眨著黑得透亮的眼睛問道:“客官,認得奴家?”
我掩蓋神色地笑道:“只是聽過你們姐妹倆唱曲。”無意識地低頭回視了自己身著的男裝。虧得她眼睛不尖。
我忽然想到她們姐妹的事情,又問:“你們沒和老人家回鄉?”
她瞬間搭下睫毛幽幽地道:“只到魏陽因為打仗就再也走不動,而且出去到處兵荒馬亂的爺爺心裡一著急就……就舊病一犯去了。剩下我與妹妹沒有主意,心想還是劍州安穩點,於是又折回來。”
我本想再問又恐她生疑,而且在她眼裡也是男女有別,隨即作罷。
姐姐蹲了個福,又帶著妹妹移向別桌。走了幾步又折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了我一句:“客官,好面善……”我笑笑沒有答話,摸出碎銀給她妹妹。那小女孩卻背手往後一退。
姐姐斂色拒絕道:“客官的心意,奴家心領了,謝過。”想必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賺錢討活的弱女子,也有自己的原則。
寧靜無事地在客棧宿了一夜。
次日趕早顧了馬車,等著城門一開就急急離去。大概宮裡還沒有發現,因而城衛既無盤查也沒有什麼動靜,比想像中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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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直直地凝看我半晌,我也不躲避,與他對視。
那種眼神是盛怒之下的平靜,像寒時清晨的東海,幽黑而味知。心中即使膽怯卻依舊固執地不肯向他低頭,無非就是一死,我求的就是這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移開目光,一手端起御案上的茶盞,緩緩地揭開蓋子喝了半口,對明連說:“把閔姑娘帶回去。告訴怡園的奴才們,要是還有下次一律杖弊。”聲音低緩而冰冷的仿佛鋒利的鐵器從空中划過。我知道最後一句是說給我聽的。
明連行至我側前,一躬身道:“閔姑娘,請吧。”
我一動不動。
明連看著我,神情飽含為難與哀求,又重複了一聲:“閔姑娘。”
我咬了咬下唇,轉身離開了康宇殿,背後的衣衫已經濕了一大片。在殿前平台剛要下白玉台階的時候突然聽見裡面巨大的聲響,好似有茶盞與墨硯同時激烈地摔碎在青石地面。
明連與我同時側身怔忪了片刻,他嘆了口氣,欲言卻止,只是伸手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怡園一切照舊,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只是門口多了些面生的護衛。
我哪裡料想到,第二天就被抓了回來。僱車清早出發,走了半天便被截住。轉念一想,他也知道我頭晚出不了城,只要從次日算算腳程方圓撒網便是。當時我也實在不高明,若是留在城裡,恐怕還沒有這麼容易被找到。
可是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
碧雲、碧蓮依舊還在,不過又加了許多宮女,來來去去就象是一條條眼線。過了幾日才打聽到說,賀蘭巡已經被降了兩品,遣回京都。
春日的天氣越來越明朗。我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沉。
二月初六,南域如賀蘭巡所期盼地那樣揮兵北上。雙方呈膠著狀態。康宇殿那邊仍然沒有任何風聲。只是京都的人來的更加勤了。而怡園冷清地不象是行宮裡的一個部分。我常常獨坐苦笑,也許等不了多久,他便會心滿意足地離開劍州。
這園子裡唯一還能夠出入的便是碧蓮,時不時地帶回點南域的消息。義軍擁戴尉子瑾為襄南王,他與晉南侯女兒的婚期因為戰事新起的關係推延了下去。義軍在雍州的魏陽卻受到阻礙,圍城數日久攻不下。
早晨,怡園的鳥兒天未亮就叫嚷個不停,隱隱聽見宮女們扔著石子哄趕它們。雖然整天無所事事,卻也沒有晚睡的習慣。用熱帕子洗了臉,坐在銅鏡前的繡墩上任由她們擺弄。無論花掉多少時辰,梳得如何精緻,也是天黑寢前拆掉,無人來看。
碧雲理好最後一隻簪子將手鏡遞給我說:“姑娘,你看這樣可還使得?”說話間碧蓮將原本擺在妝檯上的菱鏡為我照著後面。
我心不在焉地恩了一下,去接鏡子卻不想手一滑“哐當”清脆一聲。那把價值不菲的水晶手鏡落到地面,碎成數塊。
我低頭,看到碎鏡中映出自己的臉,也扭曲成小小的碎片,輕輕念叨:“真不吉利。”
碧雲一邊命人收拾一邊陪笑道:“哪裡的話,破鏡也能重圓。”安慰地話中有話。象碧蓮這樣靈巧而心思縝密的女子,在皇宮裡只做一個丫鬟太委屈她了。子瑾的事情,我從未告訴過她,但是各種事情合起來,心照不宣地也明白了大半。
早飯用過一碗白粥,一碟芸豆小餅。剛擱了筷子,碧蓮就滿臉喜色地進來,神神秘秘地瞅著我們。
碧雲見狀問:“蓮丫頭,有什麼樂事了?”
“我也是聽來的,說是雍州捷報。”
“哦?”雍州二字卻讓我上心了,關切地問道:“怎麼?”
“叛軍不是困了魏陽多日嗎?可是現在他們自己卻亂了陣腳。援兵輕易就破了圍。剛剛我才聽康宇殿的內官傳出來的。”
一種不詳的感覺籠罩著自己,碧雲在旁邊使勁使眼色,碧蓮卻全然不知,繼續滔滔不絕道:“還說是因為那個尉子瑾被刺了。”
剎時間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伸出手想靠住什麼,一把抓住的卻是只纖纖臂膀,睜開眼是碧雲。
她面無血色地扶著我,關切道:“姑娘……”慘澹地忽青時忽白。而我此刻的神色一定比她更加難看。碧蓮呆呆地張眼瞪著我們,完全不明白狀況。
“那他是死是活?”我一出口,聲音哆嗦地厲害。
碧蓮搖了搖頭:“當場好象還沒死,但是現在……也沒準兒。不過奴婢倒沒聽說了。”
我一清醒過來,突的就往外沖。
她們怎麼爛的住。但是到了園子門口還是被侍衛擋了。他們躬身拱手道:“皇上,不許姑娘出園一步。”
我捏了一下拳頭,眯著眼睛,順手拔了手上的細簪。握緊對準喉嚨冷冷地說:“那就把你們的皇上請來!快去!”秀髮一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