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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瑾習慣性地閉了一下眼頷首,表示聽見了。一時又想起什麼,手伸到腰間,解下那塊“子瑾玉”放在我手上。可是吸引我的卻是同樣被他掛在腰際的一個荷包。幽藍的緞底上面繡的白梅含苞待放徐徐如生,心下一嘆,好生靈巧的手。

    他順著我的目光低頭,笑說:“我托若妹妹繡的。”眼睛彎成兩個半圓。

    尉雲若,晉南侯的小公主。

    子瑾竟然已經這麼親切地稱呼她了。心底升起一種酸澀的滋味,黯然地將目光別過。

    子瑾似乎明白了什麼解釋道:“裡面裝的是你的頭髮,他們隨玉佩一起送來的。”說完時,白皙的臉上已經蒙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現在才發現,他與尚睿除了隱約的輪廓以外其實一點也不象。轉瞬之前神態淡定自若的他,卻變得不敢看我的眼。又說:“若妹妹是個知理的人,我們的婚事只是外面傳的。”

    第17章

    用過晚飯,我一個人剛回房裡,在黑暗中默默發愣。聽見子瑾敲門道:“月兒,我有話說。”

    我開門,忙找火石點了燈,笑道:“記不記你得小時侯特別怕黑呢。夜裡沒有人陪就不敢睡覺,做夢時都拽著我不放。”他沒有接話,因為燭火閃爍的關係看不清他的臉。  

    坐在椅子上的他忽爾對我打著手勢說:“我怎麼會忘記。那時我就想月兒會是是我此生甚於一切的珍寶。去年派人回家打聽說你不知去向的時候,我就一直後悔。自己怎麼那麼輕易就把你放開。看到他們遞的信我幾乎要發瘋了。那個人怎麼可以奪走我的一切之後還要來搶你,我……”他的動作越來越激烈卻在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凝固在空中,停下。燭火照亮子瑾的眼眸,有明晃晃的東西在裡面閃爍。

    我抑不住心痛地走過去站在他的跟前,將手蒙住他的眼睛,低頭說:“子瑾,我不是在這裡了麼?我不會被任何人搶走。”不曉得聽不到聲音的他是否能夠明白。

    良久之後他平靜下來,挪開我的手,合上眼抬頭輕輕地吻了我。那麼地軟和又輕柔,宛如對待一件易碎的東西,一點一點地碰觸著。他的唇小心翼翼且有生疏,與那個人完全不同。腦中閃現這一念頭的時候,我僵硬了一下。

    他立刻敏感地放開,將臉別過,又紅了。他窘困地說:“月兒,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用手指拂過他白皙的額頭。也許今晚我們之間應該了結,我考慮過很久了。明早就獨自離開,或許能找到一個再也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靜度餘生。  

    我笑笑,低頭回吻了他。而後緩緩地坐在他的膝上。子瑾開始有些震驚,稍許才適應過來,手順著我的指引而移向我腰間,輕輕地解著羅裙上的絲帶。

    我能感到他修長的手指由於緊張而在微微顫抖。

    即使尉子瑾在別人眼中已經成了擁兵數眾的襄南王,可他依舊還是那個含蓄害羞不懂情事的青澀少年。此間的污穢混濁一點兒也沒有染髒他的清澈。

    在衣內觸摸到我的那一剎那,他的手像被蟄了一下,頓時收了回去,將我鬆開的衣衫又裹好。喃喃道:“不,不。月兒,我不能這樣。”

    我的心跌至谷地,捧起他的臉讓他能看見我說話:“子瑾嫌棄我不乾淨?”

    “不!”他突然冒出的這個字異常震耳,隨即緊緊摟住膝上的我說:“我不能如此隨便的對你。”他頓了一下,“月兒,我們成親吧。”

    我詫異地推開他,站起來幽幽道:“我這種女子配不上你。”然後退了幾步,“而且我被人糟蹋,不是你的錯,子瑾不必內疚也不需要以此來報我們閔家的恩。”子瑾臉色驀然慘白。  

    我記得那時他眼眶緋紅地說了一句話,要是我耳朵沒聾,這件事就絕對不會發生。

    “所以,不用來可憐我!”冷冷地吐出最後一句,心裡完全鬆懈下來。終於說了,積壓了多年的話終於說了。

    他怔忪,卻異常地起身隨手滅了案上的燭火,平緩地說:“現在月兒你說什麼我都聽不到,因為那都是你任性的話,我會難過。真正配不上你的是我,耳聾無親。其實恩情、親情、愛情全絞在一起我也分不清。我只知此生非你不願娶其它女子。月兒你信嗎?”

    子瑾的聲音在黑暗中稍許顯得有些哆嗦。從來沒有聽過他說過這麼多話,我傷到他了吧?

    我走過去,依在他的胸前,悄悄地說:“我信,我信……”

    他卻好似能夠聽到一般,垂下臉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從小他不是怕黑而是怕在黑暗中無法知道我說的話。

    夜裡,我和衣在他懷中熟睡。一如兒時我陪著他入眠。朦朧中夢見,我們一同坐在閔府園子裡的桂花樹下。風過時,米黃的小花瓣落了子瑾一身。像是他白衣上的點點花紋。  

    那是多少年以前呢?

    他在旁邊,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說話,故意把嘴型做得很慢很誇張。他學得非常吃力。語調也有些奇怪。

    可是,當他每發出一個音,我就會雀躍地抱住他說:“娘說子瑾一定可以說話的,所以我們一定不要放棄哦!”

    他看著我的臉就靦腆地笑了。

    剛剛開始,他並不懂我在說什麼,只是見我高興便會微笑罷了。

    天亮時,發現手一直被他緊握,睡著了都沒有鬆開。聽楚仲說他幾天沒有合眼,本想掙開讓他繼續睡,哪知我一動他就醒了,含笑看我依舊不放手。

    我說:“我去吩咐丫頭給你煮粥。”

    他笑道:“我也去。”

    連吃飯時他也不放,只能用左手拿筷子,看的荷香偷笑。

    子瑾突然對調頭說:“還的麻煩周叔你張羅,我和月兒要成親了。”

    說完在場的人包括我在內都恍然一怔,他們瞧了瞧我,再瞧瞧子瑾。我也沒有反駁,埋著頭扒飯,想把手縮回來卻抵不過他的力道。  

    桌面下的一切,他們均看在眼裡,一齊會心地笑了。

    最近的吉日便是明天。雖說三書六禮來不及,但是鳳冠霞披,婚宴花轎都準備妥當。子瑾聽完喜喜地應了。

    四月初八,半夜就起了。鈴青那邊也來了不少人幫忙。喜袍紅艷艷地鋪在床榻上。大家忙裡忙外的,子瑾想偷偷溜進來。

    荷香忙把他攔門口“,沒有拜堂就不能看!”

    看好了時辰,被婆子背進了花轎。雖然本來就住在一起但轎子按規矩也得擺個樣子在郡街上轉了一圈才進家。

    下轎牽者喜球的紅綢被他帶著進堂,上堂供的是爹娘的靈牌。

    三拜後禮成。

    才作稍許,就聽見荷香在門外戲他說:“少爺,你這麼急,酒都沒吃完就跑了?”

    子瑾沒有接話,想來也是和藹地笑了笑,推門進來。漸進的熟悉腳步聲竟然讓我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心跳一點一點地加快。

    他走到榻前,然後拿起喜盤上系了綢子的秤桿緩緩地挑看蓋頭。喜帕一滑掉了下來。

    我抬頭看他,也是一身紅衫,連發上的綬帶也換成了紅色。他本來就酒量不大,喝了一點俊秀的臉蛋就薰染一片,顯得更加好看。  

    子瑾用指腹拂過我的臉說:“這一刻,我等了十二年。”

    ……

    我枕著他的手臂,看著他還纏著白紗的胸口,我用手小心地貼在上面怯怯地說:“還疼嗎?”

    他淡定地搖搖頭,笑眼彎成兩條好看的弧線。

    “明早,我們給爹娘上了墳就走。”

    我不由地在他懷裡一慌:“去哪裡?”問了後才覺得多餘,他畢竟不能只是我一個人的子瑾,他還是南域義軍的襄南王。於是睫毛垂下來,難免有些失落。

    他好似看穿我的心思,說道:“去益州。”接著又彎起了眼睛,望著帳頂像是在幻想著什麼美好的事情。

    益州?我翻然想到,那是我曾羨慕過的,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在益州開肆買酒,相守終老。他大概來尋我的時候就已經交代好軍中的一切,不打算再回去。放棄了家仇國恨,放棄了皇權野心,僅僅是為了我。

    他又說:“我不過是三叔的一張正名的旗號,不回去也罷。“  

    心底漸漸被濕潤覆蓋,不禁伸出手將他的腰環住,然後捲縮在他懷中。一串舉動又惹得他的吻鋪天蓋地而來……

    在爹娘墳前,他斟了三杯酒,只說了一句話:“我會待月兒好,請二老放心。”

    閔府外格外地平靜。

    將房地一切留給荷香,托她照看周叔。可是楚仲與留在郡外的七、八個貼身侍衛無論如何也辭不掉。他說至少得把我們送到益州安了家才放心。

    於是,我們一行人買了駕牛車讓我換上男裝,快馬南行。難的是去益州必經雍州混亂的戰後之地。

    亂世中的血腥殘酷一一直白地呈現於眼前,讓我們每個人的心緒日漸低落。

    第18章

    “蹋、蹋”的馬蹄聲拌著牛車骨碌地轉動,在驛道上分外響亮。

    這已經是進雍州地面的第三天。日頭漸漸移到頭頂,天上沒有一絲雲,初夏火辣辣的陽光毫無阻擋地傾瀉下來,讓車蓬里蒸得透不過氣。子瑾最初要與楚仲一同駕馬,卻被我拉住威脅道:“你騎我也騎。”

    他笑:“你男人哪有那麼嬌氣。”我又羞又惱,自從在客棧里與人學到“你男人”這個詞,他就一直自豪地掛在嘴邊,話也多了起來。  

    我掀開車簾看了看前頭的子瑾。道兩旁光禿禿的田地,熱浪蒸騰,好不容易路過幾株老楊樹,便在陰涼下就此打尖。

    下車時,腳落在糙叢中忽然踢不一個白生生的骷髏頭,我猛地叫了一聲。子瑾與楚仲同時拔劍奔來。低頭細看,只見亂糙中,觸目驚心地散臥著好幾具腐爛的屍體。不知是戰死還是餓死、病死的。我忙捂住嘴,別開臉。不想又在幾塊亂石中看到一堆人骨。心中陣陣發酸。子瑾卻怔怔地盯這那堆東西,申請閃爍,漂浮不定。

    忽然,前方傳來男人的吆喝和婦女的慟哭,還夾著幼兒的號啕。順聲望去是前面土丘後側的一度土地廟,楚仲立刻帶著兩個人打馬前去。子瑾護住我走在後面。

    沒進土地廟已看到三個漢子,正圍著一個瘦弱不堪的婦人怒聲大罵。那婦人穿著一條半破的藍布裙。有人對她還動手腳,口裡喊:“打死她,打死這個沒良心的!”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被料在一邊,哭得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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