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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族刑就是一人犯罪株連九族,因為牽連甚廣,當差的怕有所遺漏,就在犯人的身上或臉上刺下不同的圖案作為標記,是為黥刑,這兩種刑罰乃是前朝遺毒,危害深遠,太上皇早有取締之心,所以他一提出就獲得了允准。
可楚襄萬萬沒想到的是,十年後他居然會在岳凌兮的身上看見這個圖案,雖然時間太過久遠,形狀和顏色都有所變化,但他絕不會認錯。
她不是難民,是罪眷。
這個認知讓楚襄頗為驚訝,他深知會被刺上這種圖案的人多半都被判了流放關外,北地苦寒,長年風雪交加,有的人在路上就凍死了,有的出關之後被匪徒綁回去做了奴隸,極少數幸運的人活著到達了周邊各國,但都因為是異族而遭到歧視。岳凌兮看起來年紀並不大,按時間推算,她獲罪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楚襄很難想像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過一個孩子是不會犯下滔天罪行的,她當時應該是被族中之人所牽連才落得漂泊異鄉,如果刑法改革得早一些或許不會是今天這樣,罷了,木已成舟,多想無益。
不過話說回來,她如今只怕沒有族人在世了,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混在難民的隊伍里,費盡心思想要回到楚國?
想到這,楚襄腦海中似有微光閃過,忽然就記起那個跟在她身旁的小男孩了,於是他把匕首撤離三寸,繼續用夷語問道:“那個男孩是你弟弟?”
岳凌兮搖搖頭,語調都不帶轉彎:“我不認識他。”
那在戰場上的時候她使勁把男孩往他那邊推是什麼意思?楚襄眸光一細,緊緊攫住那張平靜如昔的臉,並再次問道:“那你為何會跟他一起逃出來?”
“離開蒙城的時候在路上撿的。”
楚襄聞言一噎,過了半天才冷哼道:“這會兒倒答得快,方才不是裝啞巴裝得挺來勁?”
“我不會楚語,並不是要故意欺騙你。”
岳凌兮掀起長睫,眸中一片水色淋漓,宛如被大雨洗過的天空,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楚襄低頭看著她,銳利的目光仿佛直探內心深處,讓她的靈魂無所遁形。
不會楚語是真,並非隱瞞也是真,但按照律法,以她的身份這輩子都不能再踏進楚國半步。
“為何要回楚國?”楚襄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有位姐姐在那裡。”岳凌兮輕垂螓首,冰冷的刀刃映出一張稍顯黯淡的臉,“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她的信了。”
聽她的語氣這個姐姐應該跟她沒有血緣關係,否則也不可能進入楚國,鑑於他們現在尚處於危險之中,楚襄沒有再細問下去,反手把刀一收,道:“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岳凌兮明白剛才那些人很有可能會去而復返,確實不能再耽擱下去,於是轉身回到屋裡取了莓果來,邊走邊對楚襄說:“既然要趕夜路,先拿這個墊墊吧。”
她可沒忘記,剛才他辛辛苦苦打來的野味全部貢獻給西夷士兵了,現在想必餓得慌。
楚襄瞟了眼她手裡為數不多的果子,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岳凌兮神色微滯,默默地把果子放回兜里,不做聲了。
戰場上他奮不顧身地來救她是出於對難民的責任心,水中任由她去解束帶是出於信任,如今知道她是個罪眷,這些恐怕一點兒都不剩了吧?
一朝獲罪,一輩子都難以擺脫這個身份。
岳凌兮心頭髮沉,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面,待行至溝壑前,餘光里冷不防多了個影子,她抬頭看去,一隻大掌握著微光伸到了她面前,在火苗的照射下顯得溫暖而厚實,令人無比安心,她卻是愣了一下,遲遲未伸出手去。
“過來。”
楚襄輕吐二字,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額前泛開,她驀然回神,直接握住他的手並借力躍過了溝壑,落地時左腿微微蜷縮了一下,楚襄看著她不太自然的動作,眉頭不自覺地緊了緊。
“可還能走?”
岳凌兮迅速點頭,又道:“多謝王爺援手。”
王爺?
楚襄嘴角微勾卻沒有說話,就由得她這麼誤會了去,隨後用匕首割開纏繞著的藤蔓,繼續舉著火把向前走去。
山路崎嶇,又是一片漆黑,兩人磕磕絆絆地走了大半宿,終於在晨光熹微之時見到了幾縷裊裊直上的炊煙,謹慎地探查一番之後,兩人並肩踏入了這個小小的鎮子。
整夜未眠,又帶傷趕路,岳凌兮已是強弩之末了,臉白得嚇人,幾乎站都站不穩,相比之下楚襄要好一點,但也是精疲力盡了,所以眼下他們要儘快找一間客棧來休息,補充了體力再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問題就在於兩人身上半塊銀子都沒有,拿什麼住店?楚襄把岳凌兮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最後在她烏亮的發間停住。
“把你的簪子給我。”
岳凌兮沒有多問,直接把銀簪取下來遞給楚襄,楚襄反手將一枚碧透的玉佩交給她,道:“權當我與你交換了。”
說完他就閃身進了右邊的當鋪,留下岳凌兮單獨站在大街上垂眸凝視著那塊玉佩,片刻之後默默地收進了袖子裡,對他的行為沒有任何疑問。
若是把如此扎眼的東西拿去典當定會引來旁人的注意,他們在逃命,還是低調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