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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不舒服?”
“沒有。”端木箏否認得極快,並沖他安撫性地笑了笑,“陸太醫給的藥很好用,如有狀況我也會及時找她的,你不必掛心,處理政務要緊。”
楚鈞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字字帶刺:“你倒是比后妃還要深明大義。”
端木箏悠悠地嘆了口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如今你奉旨監國,多少雙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半點兒行差踏錯都不行,我不想你因為我而分心。”
“我又不是第一次監國,什麼事情沒有分寸?他們想挑我的錯處,那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楚鈞的口氣依然是冷冷的,心卻略有軟化的跡象,“再說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找陸明蕊問了?”
“是,一切盡在夫君掌握之中,是我多慮了。”端木箏嫣然一笑,把腦袋靠在他的肩窩上不動了。
雖有良藥暫時鎮壓了毒性,身體還是有些吃力。
不過楚鈞並未察覺異常,以為是許久沒見面她有意親近,於是脫了靴子陪她躺好,道:“天還早,繼續睡吧。”
端木箏雖然困極,但又遲遲不肯閉眼,只因捨不得把這點相聚的時光浪費在睡覺上,為了打起精神,她的手就放在他頸間漫無目的地摩挲著,一時蹭過喉結,一時又移到了下巴,被新長出來的鬍鬚扎得有些刺癢。
楚鈞感覺到她不想睡了,將她的手撥下來握於掌心,低聲道:“你白天若是無聊就去聽聽戲逛逛街,國事繁重,恐怕這兩個月我都沒時間回來。”
端木箏愣了愣,旋即失笑。
要她做那些貴婦人做的事還不如給她一把劍,她能在院子裡練一上午,樂趣十足,若論無聊,他之前去邊關打仗一去就是半年,她也不曾幽怨以對,現在又算得了什麼?至少他就在這座城內,十天半月還能見上一面,她並不貪心,已經知足。
不過話說回來,難道陛下和兮兮還要那麼久才能返回王都?思及此,她蹙眉問道:“夫君,是不是江州那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目前一切都正常。”楚鈞動作一頓,低眸看向她,“你似乎很關心岳凌兮的事?”
端木箏身子僵了僵,遲疑片刻,決定和盤托出:“因為……兮兮是我的妹妹,她之所以從西夷跑出來就是為了來找我。”
楚鈞雖然早就得知此事,但從沒想過端木箏會主動跟他坦白,當下心頭便微微一震。
她明知以西夷人的身份註定只能在他身邊當個妾室,卻從不尋求他的庇佑,一直堅守著最後的防線。楚鈞有時覺得她是愛自己的,有時又覺得摸不著她的真心,仿佛始終潛藏在那些秘密後面,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不知她會選擇什麼。
而今,她願意將岳凌兮的事告訴他,儘管他已知曉,仍然感到欣慰,仿佛那道橫亘在彼此之間的牆終於有了龜裂倒塌的趨勢。
只要她願意說,他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他沐浴在無邊月色之下,整個人亦通透起來,堅硬的心不知不覺化作繞指柔,言談舉止上卻未表露分毫,只是淡淡地說道:“你這性子跟別人都不太合得來,獨獨與她那般要好,我早就覺得詫異了。”
“夫君自是英明。”端木箏見他並沒有怪自己隱瞞,心情也鬆快起來。
“她不是你親妹妹吧?”
“不是。”端木箏頓了頓,想著話已說開,那些陳年往事也沒有必要再隱瞞,索性如數道來,“她是我跟我娘在山裡救回來的,一起生活了十年,勝似親姐妹。”
這下楚鈞是真的詫異了,他聽楚襄說過岳凌兮的事,難道流放到關外沒死就是這個原因?
他沒說話,端木箏也沒覺察,兀自陷入了龐大的回憶中。
“那年冬天,我和我娘冒著大雪趕回家過年,途徑燕然山,竟發現山谷的雪堆中埋了一個人,我被裸。露在外且已經血肉模糊的軀幹嚇得放聲大哭,娘安撫了我一陣,讓我去岩石後頭藏好,然後獨自把那個人挖了出來。”
楚鈞發現她的聲音越來越沉,遂收攏雙臂將她抱緊了些。
“娘的武功很好,所以很快就掃清了雪堆,這才發現原來下面不止一個人。他們似乎是從山崖上墜落下來的,最開始我見到的是個女人,已經沒有氣息了,邊上還有個男的,也死透了,可是他懷裡還抱著個小孩,因為有他的身體做緩衝,所以一息尚存。娘用帕子擦淨了她臉上的血污,這才發現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微微睜開眼睛,沒有求救也沒有哭泣,就只是安靜地看著我們。”
端木箏閉了閉眼,遮去漸漸充盈的水光。
“天可憐見,她當時四肢都摔斷了,硬是沒吭一聲,我都無法想像她是怎麼忍下來的!”
“是那些差役乾的麼?”楚鈞冷聲問道。
“不是。”端木箏穩下情緒,冷靜地敘述著來龍去脈,“差役將他們一家押送至關外十里就返回了,當時天氣惡劣,連著下了一個月的大雪,他們被困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又不熟悉地形,所以才失足跌下懸崖。”
天災人禍,無一逃過。
楚鈞畢竟是男子,不像她這麼感性,很快就發現了怪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