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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宮中的時候也是這樣,他伏案輕書,她磨墨遞印,雖然少言寡語,但眸光交纏之間自有脈脈溫情流轉,而現在似乎總有一股戾氣深埋在他的面容之下,即便他從未表露出來她也能感覺得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岳凌兮垂下長睫,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書凝就敲門而入,手裡捧著棉簽、紗布、濕巾等物,還有一瓶黑乎乎的藥泥,老遠就能聞見其中的苦味,甚是沖鼻。
“修儀,該換藥了。”
書凝把托盤放到床頭的架子上,輕車熟路地拔出瓶塞剪好紗布,正準備彎下身去扶岳凌兮,側面忽然傳來了熟悉而低沉的嗓音。
“下去罷。”
眼瞧著楚襄已經放下紙筆在旁邊洗手了,書凝便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退下了。
岳凌兮把書卷放到床內側,正要撐起身子坐直,腰後立刻被一隻鐵臂穩穩地托住,緊跟著人就落入了楚襄的懷抱,脊背貼著他硬實的胸膛,她竟覺得比剛才的軟枕還要舒服,索性不再耗力,將全身重量都交給他。
她本就纖弱,病了這麼多天下來又瘦了一大圈,楚襄抱她的時候幾乎毫不費力,親了下她的側臉然後就去解寢衣的束帶,俊顏端正,未發一語。
平時可不是這樣。
岳凌兮抿了抿唇,輕喚道:“陛下。”
楚襄低低地嗯了一聲,手裡動作未停,已經掀開了繡著閃亮銀蝶的衣擺,一塊洇了血的方形紗布出現在眼前,輕輕撕開,平坦的小腹上頓時現出一道幾寸長的傷口來,儘管已經開始癒合,一眼看上去仍然有些嚇人。
岳凌兮似乎不以為意,都不管楚襄是如何沾了藥往上抹的,逕自偏過頭細聲道:“您也忙了大半日了,眼下離晚膳還有半個時辰,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好。”楚襄簡短地回答了,正在擦藥的手忽然又微微懸起,“疼不疼?”
他如此小心翼翼,又怎麼會疼?
岳凌兮沒說話,直接握住棉簽在傷口上滾了一圈,手法略顯粗魯,但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抹完了,楚襄後知後覺地把棉簽強行控在了半空中,然後皺眉斥道:“胡鬧!”
“陛下動作這樣慢,想必睡也睡不了多久。”
她倒還控訴起他來了!
楚襄噎了噎,對著那雙清亮的眸子竟是無話可說,少頃,他從旁拈了塊乾淨的紗布過來重新覆在傷口上,又固定好了才替她把衣服撫平,托著她緩緩躺下之後自己順帶也睡在了旁邊,一手攬住嬌軀一手墊在腦後,抬目望向印著冰晶花紋的薄紗帳頂。
岳凌兮悄悄地往裡面挪了挪。
“又動什麼?”
楚襄立刻拉回了視線,見到岳凌兮因為這小小的動作而氣喘吁吁時,登時又要拉下臉來訓她,誰知她忽然伸出左手勾了勾他的腰,細聲道:“陛下躺進來些,這邊暖和。”
幾日前已經正式入冬,南方雖不及北方嚴冷,但鋪天蓋地的濕寒亦能教人抱臂瑟縮,這座臨時買來的宅院沒有地龍,只有楚襄房裡造了中空的椒壁,溫暖芳香,本來是怕岳凌兮氣血不足手腳發涼才烘上的,她卻反過來擔心身強體壯的楚襄。
籠罩數日的陰雲終於有了消散的痕跡。
楚襄劍眉微舒,小心地從背後抱住她道:“我不冷。”
說著,溫暖的大掌覆上了她的肚子,熱流源源不斷地湧入身體,岳凌兮一下子舒服了,忍不住喟嘆了一聲,細細軟軟的氣息仿佛鑽進了楚襄的耳朵里,心也隨之騷動了起來。
許是近鄉使然,總覺得她最近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嬌媚。
然而楚襄坐懷不亂的功夫也快臻入化境了,只吻了吻她的髮絲便低聲哄道:“睡吧,我陪你一塊兒睡。”
岳凌兮看了許久的書,這會兒精神也有些不支了,輕輕地唔了聲就垂下了眼帘,他陽氣十足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暖烘烘的搖窩,提供了好眠所需的全部資源,沒過多久她就昏昏欲睡了。
楚襄卻是了無困意。
這幾天她一直在追問影衛的調查結果,他只說是毫無頭緒,把關押陳秋實的事情瞞得嚴嚴實實,甚至刻意屏蔽了來自陳府的所有消息,從流胤書凝到一干影衛婢女沒有誰敢擅自在岳凌兮面前亂嚼舌根的,通常是她問什麼他們就答什麼,半個多餘的字眼都沒有。
他絕不會讓她知道那個傷人的真相。
她聰慧通透,要瞞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的心卻從未如此堅定過,因為他完全無法想像那麼深愛親人的她聽到事實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她的身體已經傷痕累累,他不想再讓她的心也被劃上一刀。
楚襄眸光沉暗一瞬,又把輕纖若飄的嬌軀往懷裡挪了挪,她翻了個身,旋即溢出一聲低吟,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傷口,楚襄連忙架開,又安撫性地在她背上摩挲了一陣,她這才不亂動了。
看來傷口還是很疼,只是在他面前遮掩著罷了。
楚襄壓下嘆息,俯首親了親她溫熱的臉蛋,眉眼間一片深濃暗影。
偏在此刻,院子外頭突然有人喧譁,嬌滴滴的哭泣聲摻雜在影衛拒絕的話語中,屢屢不止,還愈發高揚起來,一下又一下地衝擊著耳畔。岳凌兮本就淺眠,被這麼一鬧又快要醒來,楚襄俊臉陡沉,揚手拂過她的睡穴便起身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