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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列的大臣里沒有一個敢為他求情——處置逆臣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他竟敢隱喻今上涼薄,說不準就是孟博在朝中的眼線。
少頃,穿著一身冰冷盔甲的禁軍已經將他左右挾住,一個用力便提出去了,他口中連呼陛下恕罪,卻已毫無作用。
隨著聲音遠去,朝堂中出現了短暫的肅靜。
議政之初就發生了這種事,許多臣子都暗自猜測,只怕今天的朝議是要波瀾不止了。
果不其然,在各項例事討論完畢之後,御史大夫陳其真毅然出列,朝這暗潮洶湧的深水裡投下了一塊巨石,驚起千層浪。
“陛下,臣有本要奏。”
楚襄略一拂袖,道:“准奏。”
陳其真目視前方,不卑不亢地說道:“臣欲彈劾工部尚書黎瑞受賄瀆職、圈黨濫權之罪,具體情狀皆已上書奏表,還請陛下過目。”
他咬字極為清晰,在場的所有臣子都聽得一清二楚,當即就有人變了臉色。
御史台乃是百官之舌,地位清貴,開闢言路,雖說本就該履行監察彈劾之職,可御史大夫當庭直指一部之長犯下多項重罪,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文武百官莫不驚訝失聲。
楚襄對此卻毫無異色,命內監取了奏疏上來細覽片刻,爾後掀眸一掃大殿,沉聲道:“黎瑞何在?”
有人回道:“啟稟陛下,黎大人告病在家,已經多日不曾上朝。”
“那便不必來了。”楚襄驀然將厚厚一本奏疏擲到了玉階下,折頁紛揚,裡面的內容就這樣大敞在眾人面前,“朕請他去刑部喝杯茶。”
寥寥數語,宛如斗雪寒霜般迫人,瞬間將這座溫暖的大殿化作千里冰封的北境,鑑於之前已經有人被處刑效眾,此時沒人敢再去觸虎鬚,只好把目標轉向了陳其真。
“陳大人,敢問你可有實據證明黎大人所犯之罪?如果有,又是從何處得來?黎大人畢竟身為工部尚書,在朝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若只是猜測臆斷就貿然彈劾於他,實乃妄用言官之權,恕我無法苟同!”
紀桐亦道:“此事還須斟酌……”
陳其真本來沒吭聲,聽見他說話便毫不猶豫地打斷道:“諸位大人,這些問題我的奏疏上都寫得明明白白,你們何不自請一看?再者,我御史台奉命監察乃是在合理的基礎之上提出懷疑,你要我拿出確鑿的罪證給你看,那可是刑部的事,我若是也給辦了,教唐大人裴大人做什麼去?”
御史本就善於打嘴仗,這一番話說得其他人是啞口無言,被牽扯其中的裴昭也沒有因為他的語氣而生氣,反倒主動開口道:“陛下,事關重大,臣申請親自調查此案,以正視聽。”
楚襄薄唇輕開,吐出千鈞之重的一個字:“准。”
平時與黎瑞交好的豫國公還欲再勸:“陛下,既然尚未落罪,把人關進刑部是否不太合宜?不如先將其停職留看……”
“豫國公。”沉默許久的尚書左僕射裴元舒忽然出聲,“國有國法,此舉不過例行其事罷了,刑部又不是無底深淵,有何去不得?清者自清,相信在調查之後陛下會有明斷。”
話說到此,再反對便是質疑皇帝的英明,那些起起伏伏的聲浪霎時都沉寂下來了。
這件事就此打止,緊接著又進入了其他議程,晨光漸漸映亮了整座大殿,將那些昂首激議的背影照得燦亮無比。
諸事冗雜,朝議持續到未時才結束,楚襄回到玄清宮時已經過了飯點了,因為稍後還要同裴昭等人議事,薛逢春怕時間來不及便瞅准空隙問了一句。
“陛下,是否更衣去修儀那裡用膳?”
楚襄撣雪的動作一頓,旋即淡淡道:“不必了,等裴昭來了直接讓他進來。”
說完他便轉身走向了御案,行色果決,不留絲毫商議的餘地,薛逢春見狀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門外派人回稟宜蘭殿去了。
滿室落了個空空蕩蕩,徒留鼎爐里的炭火劈啪作響,楚襄立在御案前,身體莫名僵直。
足足三日不曾見她。
心裡不是不念她,可每每想到她飛身撲來擋刀擋箭的情形他就覺得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塊,呼呼地漏著風,涼到極致也痛到極致,從未出現過的恐懼感如影隨形而來,瘋狂地吞噬著他所有的理智,教他難以自持。
這種事情絕不能再次發生。
他屢屢告誡她不可再行危險之事,她素來乖順,偏偏在這件事上油鹽不進,上次同她講道理也被她強行曲解了過去,於是就陷入了僵局。
也不知她這幾天有沒有遵醫囑好生吃藥調養。
楚襄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想著一會兒再把陸明蕊叫過來問一下,豈料裴昭他們來得倒快,朱漆雕花門扇上陸續飄過幾道人影,很快就到了殿前,他只好暫且放下了念頭,開始與他們議事。
這一談就談到了下午,薛逢春怕楚襄不進水食傷了身體,中間還送了趟點心進來,楚襄也確實有點餓了,隨手拿了幾塊金乳酥吃了,待議事結束之後才反應過來味道有些不同,遂把薛逢春叫到了面前。
“點心是宜蘭殿送來的?”
薛逢春臉上浮起一抹笑:“回陛下,正是如此,修儀深知陛下忙起來無暇進食,便讓人送了這些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