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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車馬絡繹,賓客如雲,後院的臥房裡卻格外的靜謐。
謝懷遠放下書信,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正準備靠在床頭闔目休息片刻,外邊忽然傳來了不大不小的動靜,聽著那輕盈如蝶又帶著一絲恣意的腳步聲,他的嘴角頓時微微上揚,隨即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不久,那人從廊下來到了房內。
“表哥,我來看你啦——”
刻意拉高的音量,故作關心的語氣,擺明了都是給外面的人聽的,謝懷遠無奈一笑,遠遠地看著那個穿了一套煙霞色襦裙的人兒,只覺得滿室古樸的陳設都因她而怒放似火,浮光含暈。
“進來吧,外頭沒人聽得見我們講話。”
“不早說。”陸明蕊撇撇嘴,隨便抽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挑眸打量他半天才道,“傷著哪兒了?”
謝懷遠淡淡道:“小傷罷了,不值一提。”
“我覺著也是,關東軍那麼厲害,你又擅長排兵布陣,怎麼會被那些愚蠢的蠻子弄斷了胳膊腿兒?他們老人家就是瞎緊張,這不,我今兒個還要去宮裡值夜呢,我娘非得拉著我過來跑一趟,我都跟她說了你肯定沒事的,她還不信,嘁!”
陸明蕊一邊碎碎念一邊誇張地形容著,小嘴動個不停,粉粉嫩嫩甚是誘人,謝懷遠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目中儘是縱容,卻莫名有些模糊。
“既要值夜就早些走吧,晚了不安全。”
“嗯。”陸明蕊沒有察覺他是在趕她,逕自拂衣起身,“你好生待著,過幾天我帶你去鳳凰樓吃烤羊腿,那兒的老闆是西域人,肉和香料都是從那邊運來的,可正宗了!不過我兜里沒有多少銀子,全羊是吃不了了,只能吃個腿,你可別嫌棄。”
“知道了,快去吧。”
謝懷遠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卻隱約像在壓抑著什麼,陸明蕊只道是自己話太多惹他心煩,於是沖他揮揮手就離開了。
有道是朱雀橋頭,烏衣巷邊,最古色古香的就是謝氏本家的宅院了,雖然二十多年前遭受了一場大火,但在復原之後更添了幾分雅韻。陸明蕊的母親是謝家長女謝芸,與哥哥謝邈感情很好,所以時常帶著她來這裡玩,但在她出落成大姑娘之後就來得少了,今天又漫步在熟悉的亭台樓閣之中,不免逗留得久了些,恰逢兩名婢女端著茶水從旁徐徐經過。
“唉,你說三少爺這腿什麼時候能好?”
“我看是難了,以後莫說是上戰場,恐怕連出門都成問題,你沒見夫人都擔心得夜裡睡不著覺麼?坐在床邊使勁掉眼淚,老爺都勸不住。”
聲音很快就飄遠了,陸明蕊卻僵在花叢邊無法動彈。
在軍營的時候,他沒事都要溜達過來跟她聊幾句,今兒個剛開口就趕她走。她說他沒事,他竟也應了,一臉淡然無羈,倒真像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當真愚蠢透頂。
繡花鞋上的金雀劇烈地晃動著,幾乎展翅飛了去,急切的拍擊聲從長廊盡頭一直延伸至門前,陸明蕊剎住腳步緩了口氣,然後倏地推開房門闖了進去,一眼望進雕花架子床的深處,恰好迎上謝懷遠詫異的目光。
“蕊蕊,你怎麼……”
話音未落,她已經一個箭步跨過來掀開了他身上蓋著的錦被。
一時寂然無聲。
陸明蕊將謝懷遠腿上的繃帶一圈圈揭開,直到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顯現玉指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後小心地落在了小腿邊緣。
好燙。
謝懷遠似乎並不想讓她看到這種血糊糊的場面,伸手就要把傷口蓋上,“蕊蕊,只是小傷,你快去……”
“你當我瞎了不成?”陸明蕊驀然抬起頭來,眼眶已經泛紅。
她是大夫,在充足的光線下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分明就是被人一劍刺穿了腓骨,所以才臥床不起!如此嚴重的傷他居然還告訴她沒事,還應承她過幾天一塊去酒樓吃飯,他究竟明不明白,他下半輩子都有可能站不起來了?
陸明蕊心口一陣憋悶,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令她喘不過氣來,謝懷遠卻撫了撫她柔順的髮絲,溫聲道:“確實沒什麼事,不讓你瞧,是怕你被姑母責罵。”
“治不好你才會被她罵。”陸明蕊像是發了狠,猛一吸鼻子朝外頭喊道,“去把藥箱拿過來,再燒一盆熱水!”
她要替他重新治傷。
“蕊蕊,你委實不必……”
話未說完,一陣暈眩襲來,謝懷遠猛然握住了床欄,這才不至於倒下,誰知旁邊的軟玉溫香亦在同時迎了上來,堪堪撐住他因高燒肆虐而格外沉重的身體,他竟有些捨不得放開手,額角冷汗一滴滴滑落,將她前襟上那朵桃花洇得濃烈且醉人。
“遠哥哥?”
陸明蕊輕喚著他,面色略顯急躁,他回過神之後嘴角微微一扯,低聲道:“沒事。”
“你快些躺下吧。”
如今謝懷遠重傷在身,陸明蕊也顧不得同他置氣了,先扶了他躺下,又蹲到床尾去清理他的傷處,婢女們進來過幾輪,她也不讓她們插手,把東西拿過來就讓她們出去了,專注到連正事都給忘了。
謝懷遠也由得她擺弄,無論縫合還是上藥都一聲不吭,直到她強行命令他休息,他才默默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