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回去時走的還是原路,剛好太陽被雲朵遮住,空蕩蕩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層薄翳,先前躲在屋子裡的人們都一股腦地鑽出來了,跑到街邊的鋪子裡買冰果兒吃。
樂凌兮抱著那幾本死沉的書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只想趕緊回去解放雙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棧門口,她準備歇一會兒再爬樓,剛把書放在地上街道那頭就徐徐行來一批人,凝眸細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聽說了麼,這就是前陣子刑部的裴大人辦下的那個貪官,後頭跟著的都是與他蛇鼠一窩的官員和姦商呢!”
“當真?看這樣子是要流放去關外啊,搜颳了那麼多老百姓的血汗錢,這種下場算是便宜他們了!”
兩名儒生說話的空檔那群人已經走到了面前,只見二十幾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圍攏在囚犯身旁,一手挽著鐵鐐一手攥著鞭子,浩浩蕩蕩地穿過人群向驛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點就是響亮的一鞭,慘叫聲聲入耳,鮮血沿途滴落,圍觀的百姓見著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籃子裡的菜葉和雞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從嘈雜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誰知不小心被腳下的書絆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劃出個大口子,甚是狼狽,她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三兩下就拾起東西跑進了客棧。
一路狂奔上二樓,直到站定在廂房門口她才發覺自己的失態。
不該這樣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她調整著呼吸,待平靜下來才覺得手肘一陣火辣辣地痛,她抱著書看不到傷口,估摸著是蹭破皮了,也沒太在意,隨後就推開了房門。
房內拉著帘子,光線有些晦暗,楚襄闔眼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岳凌兮悄悄地走進去將那幾本書放在茶几上,然後扭過胳膊看了看,這才發現衣袖被劃破了,她皺起秀眉,旋即輕手輕腳地往柜子那邊走去。
得趕快換件衣裳,不然教人看見了只怕要鬧笑話。
她如此想著,隨後就拉開了櫃門,還沒取出自己的包袱,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回來了?”
岳凌兮猛地一驚,肩膀撞上了櫃門,發出極大的響聲。
“怎麼了?”
楚襄掀帳起身,俊目中依稀還有幾分困意,卻在看見岳凌兮衣袖上的血跡之後驀然一凜,她無處可藏,只得看著那抹英挺的身影越來越近,似山嶽般籠罩而來,大掌向前一探,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是怎麼回事?”
“……在樓下摔了一跤。”
楚襄低眸看了她半晌,忽然鬆開了手,逕自往門口走去,“去那邊坐好。”
岳凌兮默默地挪到茶几旁坐下,看他開門喚來了影衛,不知說了些什麼,沒過多久影衛就提了個藥匣子來,他轉身回到房間打開,把裡面的藥酒和繃帶拿出來,然後朝她伸出了手。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只聽嘶啦一聲,水袖瞬間被撕成碎布,只剩一截光溜溜的藕臂露在外頭。
“其實補一補還能穿的。”
這件衣裳是她花了大價錢買的,落水的時候都沒弄破,他說撕就給撕了,實在讓她肉痛。
楚襄低著頭給她抹藥,光聽這語氣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你在西夷買的那些衣裳壓根就不是現在楚國女子愛穿的款式,好在這邊異族人本來就多,所以穿得另類一點也不顯眼,等到了王都你看有沒有人笑話你。”
“哦……”她低低應了一聲,睜著清澈的眸子問道,“那您之前為何一直沒提?”
楚襄一噎,半天沒吭聲。
岳凌兮仿佛沒察覺到氣氛微妙地變了一下,仍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您貴為王爺,應當閱女無數,我相信您的審美。”
這下楚襄連手裡的動作都停了,抬起頭來眨也不眨地盯著她,額角隱隱抽動,“在你眼裡,楚國的王爺都是入關走後門、閱女如過江之鯽的人?”
“楚國的王爺不是只有您一個麼?”
楚襄再度噎住。
他怎麼總被她給繞進去?
想是這樣想,可一接觸到她那柔軟且帶著幾絲茫然的目光,他心裡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某個角落塌陷了一塊,平時的冷靜自持全跟著消失了,然而真惱也惱不起來,反倒是莫名地想笑。
是了,她說什麼話都是一個調調,上午在人潮洶湧的客棧門口也是這般直截了當地問他為什麼不能住一間房,他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竟沒告訴她楚國不像西夷以群為居,孤男寡女應當保持距離。
在這世上,他還是第一次與人這樣相處。
岳凌兮見他久久不語,於是自己剪下一塊紗布貼在手肘內側,再要去拿繃帶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覆了上來,乾脆利落地纏了三圈,然後打上活結,她試著動了一下,不緊不松剛剛好,隨後,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飄進了耳朵里。
“去裡頭把衣裳換了。”
岳凌兮從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還有兩套衣裳,天藍色的煙水裙是陸明蕊所贈,雪色的露水百合裙是路過薄城的時候楚襄讓人去置辦的,岳凌兮沒有猶豫,就著內室昏暗的光線把那套雪色的挑出來穿好了。
他選的總出不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