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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陛下請安。”
楚襄唔了一聲,任由殿中宮女為他更衣束髮,視線始終停留在岳凌兮身上。
她似乎也沒察覺到邊上的人都是垂眉斂目的樣子,兀自仰起臉詢問道:“陛下是先練劍還是直接用早膳?”
“等會兒中書侍郎譚承則會上御書房覲見,時辰也不早了,讓她們傳膳吧。”楚襄整了整領口,又瞥了她一眼,“你若沒進食就一起吧。”
此話一出,周圍幾名宮女面色各異,端著銅盆的那個更是手一顫,差點把水灑出來,楚襄仿佛未曾察覺,逕自撈起溫熱的帕子擦了擦臉,仍是一副等著岳凌兮回答的模樣,就在眾人都屏息以待的時候,她終於婉婉開口。
“我已經吃過了,陛下。”
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殷殷拜謝,平淡得就像是多年老友在對話一般。
眾人從未見過楚襄這般特殊對待過誰,心中越發驚訝,卻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只默默看著楚襄梳洗完畢之後筆直地朝花廳去了,而岳凌兮則端步尾隨在後,兩人隔著剛剛好的距離,無論動或靜都莫名的合拍,宛如一對璧人。
想是這樣想,可她們內心深處仍然覺得這只是某種錯覺罷了,新任女官相貌如此普通,怎能襯得上陛下英姿?
就這樣,在一片品頭論足的目光中嶽凌兮隨著楚襄來到了花廳,很快又去了御書房。
若說宮中有哪個地方是楚襄待得最久的,那一定非御書房莫屬,岳凌兮第一次來不免多看了幾眼,只見御案上堆了許多奏章和卷宗,硃筆玉璽皆陳列在旁,還有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瑯獸爐正渺渺生煙,檀香溢滿一室。
東西兩面牆嵌著巨大的書架,上面有許多難得的孤本和碑帖,從書架側面的門進去便是內室,裡頭擺著一座青玉雕夔龍紋的八扇屏風,繞過去一看,後頭還有張軟榻,想必楚襄有時忙得太晚了會在這裡休息。
大致摸清楚所有東西的擺放位置之後岳凌兮去泡了壺茶來,將將斟滿一杯遞到楚襄面前中書省的人就來了,一男一女,皆衣容整肅,手捧誥命文書。
“臣譚承則、宋玉嬌參見陛下。”
“平身。”
楚襄啜了口茶,淡淡二字跟著溢出喉間,兩人聞聲而起,儘管仍然垂著頭,但岳凌兮還是瞬間認出了後面那名女子。
是上次在成衣鋪見到的那個女官!
她今天穿的還是同樣的官服,只是擦了粉黛,顯得更加明艷動人,岳凌兮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會遇見她兩次,一時有些走神。
怪不得她一介六品女官氣質卻如此出眾,原來是在中書省這種極有底蘊的地方任職。
岳凌兮暗自想著,那邊的譚承則已經匯報完畢,正把手裡的東西往上遞,她卻遲遲未接,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本來外界對於這位空降的御前女官就有諸多猜測,如今在場的兩人見到她這般愚鈍,心下都有些想法。譚承則是朝中的老臣子了,不忍見她一個小姑娘因此受到楚襄的責難,正準備低咳一聲提醒她,誰知楚襄突然說話了。
“兮兮,把文書拿過來。”
兩人俱是一震,因他的語氣,更因那曖昧到極點的暱稱,然而當事人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禮貌地向譚承則點頭致意,然後接過東西交到了楚襄手裡。
見楚襄已經開始仔細翻看,譚承則清了清嗓子說:“陛下,此次北伐論功行賞的文書皆已按您的意思擬好,您看看是否還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楚襄從中挑出封賞楚鈞和衛頡的,道:“這兩張直接發下去吧,其他的朕看過再說。”
譚承則立刻躬身接下:“是,臣知道了。”
說完他便有告退之意,可身後的宋玉嬌卻紋絲不動,儼然還有疑問沒有解開,他尚且來不及給她使眼色,楚襄冷凝的嗓音就從御案後方飄了過來。
“兮兮,送譚侍郎和宋舍人出去。”
話是對岳凌兮說的,他的眼睛卻盯著宋玉嬌,雖無甚波動,仍似無底深淵般懾人,宋玉嬌不由得輕輕一顫,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垂首行禮告退,跟著譚承則和岳凌兮一齊走出了御書房。
到了走廊上,所有壓力瞬間消失,她扭過頭就看見譚承則一臉欲言又止,想是覺得她方才太不遮掩了,只是礙於岳凌兮還在邊上不好開口,她心中一片雪亮,遂側過身子對岳凌兮道:“麻煩夜修儀了,我們自行出去便可,無須多送。”
岳凌兮短暫地愣了愣,旋即點頭離開。
回到御書房,楚襄還在看那十幾張草擬的誥命文書,她隨意瞟了幾眼,驟然發現不對。
按常理來說,打了勝仗要嘉獎的人不在少數,中書省受命制誥,定會以一人主筆多人校對的形式來完成這個任務,以免在組織言語的時候出現微妙的差異,從而導致受封臣子之間的不睦。可今天卻奇了怪了,這十幾張的字跡完全不同,顯然是由不同的人撰寫的,這不符合中書省的規矩。
端看剛才宋玉嬌的反應,明顯也是對此事不解,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是楚襄要他們這麼做的。
可是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如此費力又不討好,楚襄不可能不明白。
就在她疑惑之時楚襄已經快速地看完了所有誥命文書,右手將那沓宣紙往邊上一撂,然後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臉色沒什麼變化,眼底卻是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