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頁
差點忘了,這裡是王妃的家鄉。
西夷與楚國不同,祭祀先祖通常是在秋天的最後一個旬日,眼下正當時,王妃去掃墓也是應該。不過聽說她家中沒有什麼人,唯一的母親就葬在青山綠水之中,倒不必冒著天大的危險去王城附近的墓園了。
士兵們正暗自琢磨著,忽聞蹄聲奔踏碎如撞珠,抬頭看去,端木箏已經離開了崗哨,而楚鈞還站在原地,久久凝視著一個方向。
王爺竟不陪王妃一起去?
他們起初還很訝異,轉念一想又覺得十分正常——楚夷之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王爺日夜輾轉於戰場和軍營猶覺時間不夠,哪還會去管婦人家的閒事?況且堂堂三軍主帥去祭拜敵國的人也不像樣子,王爺治軍多年,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諸般猜測之中,那抹飄逸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密林深處。
一別四載,外面已是戰火紛飛,唯獨青山不改,幽靜依然,只是三杯兩盞淡酒怎麼也掩蓋不住那股淡淡的淒涼,過了許久端木箏才壓下了情緒,用手拔掉肆意瘋長的野草,然後緩緩地把祭品擺在了墳前。
“娘,我回來了。”
這句說完,她的喉嚨微微哽住,竟半晌無言。
還能說什麼呢?她嫁了人,卻從未行過正式的拜堂禮;她有了丈夫,卻是率領鐵騎北上即將踏平王城的敵國統帥;她與他恩愛相守兩不疑,卻早早失去了擁有孩子的機會。這些事情無論拎出哪一件來說,作為母親肯定都是無法接受的。
可她現在的確過得很幸福,那種生死過後的大徹大悟旁人無法體會。
西夷人相信人死後還有靈魂存在,能聽見親友的呼喚,她腕間系了紅絲繩,腰側還掛著一顆玲瓏引魂珠,白燭點燃在前,自是不能亂講話的,就連想也不敢想多了,不然母親知道了定是要難過。
不過幸好也有能讓母親高興的事。
端木箏一邊掃去墓碑上的灰塵一邊淡笑道:“娘,兮兮現在過得很幸福,有一個疼她入骨的丈夫,還有一雙古靈精怪的孩子,這條辛苦的路總算是走圓滿了,您可以安心了。”
藏身在樹上的那人聽到這句話頓時皺了皺眉頭。
只提皇后娘娘不提自己,您這個樣子王爺見了該有多心疼?
端木箏還在對著墓碑喃喃自語:“我也過得很好,您無須擔憂,這場仗打完之後我不會再回楚國了,王爺也會留在這裡,我想協助他處理戰後的遺留問題,讓西夷百姓從耶律凡的□□中解脫出來,過上和平安寧的生活。”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出了嗤笑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區區一個刺客也會心懷大愛。”
熟悉且陰毒的語氣令端木箏悚然一驚,想也沒想就直接拔劍轉身,雪白的劍刃映亮眸底的一剎那,那人也從樹後現出了身形。
“拓拔鷹……”
“不錯,還認得我。”拓拔鷹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似笑非笑地盯著她說,“也不枉我在這裡等候多時。”
端木箏沒有接話,只是暗暗握緊了劍柄。
整個西夷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幾大世家死的死傷的傷,已是元氣不復,拓拔家就更不用說了,早在拓拔桀死之前就被耶律凡收拾得差不多了,沒想到管理明月樓的拓跋鷹居然還活著,難不成是因為有那些殺手的保護所以才逃過一劫?
如此想來,她或許已經被包圍了。
端木箏警覺地梭巡了一圈,並迅速思考著對策,就在這時拓拔鷹又開口了。
“不過你有這麼個性子也不出奇,畢竟有其父必有其女,叔父平時也是如此道貌岸然,騙得那些百姓都把他當成神仙頂禮膜拜。”
聞言,端木箏驟然一僵,臉色也開始發白。
“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說得不夠清楚麼?啊,抱歉,那我重來一遍。”拓拔鷹斜了斜嘴角,不懷好意地笑了,“你是拓拔桀和端木英的女兒,也是我的堂妹,明白了嗎?”
端木箏身體猛地一晃,差點就地倒下。
“不,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要想聽我可以講上幾天幾夜,不過眼下時間緊張,我還是挑重要的說吧。”拓拔鷹刻意頓了頓,確定她在聽之後才逐字逐句地道來,“你的親生父親拓拔桀是被寧王一點一點折磨死的,就在靈霄關的地牢內。”
“你說謊!”
端木箏倏地大叫出聲,嬌軀也隨之晃了晃,似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然而拓跋鷹並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步步逼近,似要把她推入無底深淵。
“難道這麼多年以來端木英一點都沒向你透露過嗎?還是你心裡清楚卻不想承認?”
一語中的。
端木箏仿佛被某種利器刺中了心臟,再也無法維持堅強冷靜的表象,踉蹌幾步跌坐在墳前,手抖得連劍都握不住了。
興許是見慣了正義凜然的她,拓跋鷹非常享受她此刻不堪一擊的模樣,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往最脆弱的縫隙里鑽,從而擊潰她最後的防線。
“幸好你今天沒有帶著寧王來掃墓呢,否則端木英在天有靈不是要被你氣死?一個滅你國家殺你父親的男人,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