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儼然是一副挑事的口吻。
宋玉嬌是閣老千金,又在中書省這等清貴之處任職,雖不及隊伍中某些女官品級高,但其他優勢要超出她們一大截,是以擔任領隊,她們心有不忿,便巴不得把她的火氣也攛起來,回頭閣老心疼自己女兒給皇帝上個摺子哭訴幾句,說不定還會有補償,她們也能跟著受益。
得不到皇帝欽傳入殿的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是不行了,但拿些好處總是可以的。
宋玉嬌何嘗不明白這些人的心思,菱唇微微一抿,幾個不輕不重的字眼旋即溢了出來:“你們若是不願意,等會兒留在這裡不必上場便是。”
說話的人噎了噎,心中怒意暴漲,卻礙於她的身份不敢翻臉,邊上的人見狀連忙打起了圓場。
“姐姐們心態可真好,我現在都緊張得手心冒汗呢,外頭那麼多人,真怕不小心鬧了笑話,姐姐們一會兒可要看顧著我一點。”
宋玉嬌向來厭煩她們張口閉口以姐妹相稱,並未多作回應。
未過多時,上方傳來了鐵索轉動的聲音,木製的閘門緩緩拉開,露出一片平整而寬闊的沙場,在節奏明快的鼓點中宋玉嬌帶領女官們飛馳而出,挽晶弓,仰如月,剎那間二十五支箭同時飛向空中,拖著長長的七色絲帶劃破天闕,蜿蜒出一條極美的虹線,挾日生輝,斑斕奪目。
看台驟然響起了巨大的歡呼聲。
如此震撼的開場要歸功於十幾名女官徹夜不休的練習和日漸養成的默契,但所有的少年郎幾乎都望向了同一人,那個身穿堇色騎裝、面賽芙蓉的絕代佳人,看她嬌汗淋漓地彎弓搭箭,將如此粗獷的運動演繹出獨特的美感,驚艷全場。
無須過多裝飾,一人一騎徜徉場中,足以讓其餘眾人黯然失色。
然而楚襄和岳凌兮已經乘著馬車回到宮裡,錯過了這一幕。
離午膳還有一小段時間,楚襄沖涼出來直接去了書房批摺子,岳凌兮在旁邊磨著墨,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悄悄拿眼睛覷他,只覺他下筆的力道都比平時重了許多,言辭也毫不客氣,她親見某位御史遞上來的諫章被他御筆親批了四個字——厚顏無恥。
君心不悅,非常不悅。
她非常有眼力見地不去拔虎鬚,而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不是想藉此機會甄選些年輕將領麼?為何不看完接下來的比賽?”
楚襄冷冷開口:“朕想什麼你又知道了。”
“西夷是陛下的心頭大患,數月前的交戰主要是為了試探其兵力,早晚還是要再次發動進攻的,既然如此,各項準備就必須做好,眼下朝廷能用的武將不多,不能光靠著寧王一人支撐整個戰線,所以我才大膽猜測您這次是去挑人的。”
“你不如再猜猜現在朕在想什麼。”
楚襄擱筆停書往椅背上一靠,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眼角眉梢分明浮著淡漠之色,卻有暗流涌動,仿佛隨時都會將她淹沒。
岳凌兮心頭莫名發虛,找不到答案,只能老實說道:“陛下不高興。”
“為何不高興?”楚襄冷色稍減,卻沒放棄追問。
岳凌兮咬唇想了片刻,腦子裡靈光乍現:“您是不是餓了?我這就讓他們傳膳。”
說完,她轉身就往殿外走,剛邁出一步就冷不丁地被楚襄抓了回來,他盯著她那張無辜的臉,胸中火苗一竄數丈高,燒得心肝肺都在叫囂。
“岳凌兮,你當真是沒有心的。”
她一陣茫然,爾後指了指自己的左胸,道:“陛下,我有。”
“好,你有。”楚襄怒極反笑,伸出長指點著她的心窩處連聲道,“那朕就問問它究竟是有多喜歡夜言修,連手帕這等定情信物都說送就送!”
“定情信物?”岳凌兮有些發懵,見他又要作怒連忙回道,“陛下,那是給夜大人擦汗的。”
“怎麼不見你給朕擦汗?”他咄咄逼人,頎長的身形傾過來,罩下一片暗影。
“我給了。”岳凌兮從下面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每天清晨都會把汗帕放進您的袖袋裡,可您從未拿出來用過。”
楚襄臉色微僵,交手摸索了一陣,還真拽出一塊帕子來,湛藍色的絲緞打底,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對星月,針腳不平整,線收得也不是很好,非常拙樸,宮裡要找出這種手法的繡娘簡直難以登天,顯然是她的傑作。
心稍微舒坦了些,語氣還是軟不下來。
“朕是天子,你給夜言修的那塊尚有傲雪凌霜的寒梅做點綴,怎麼到了朕這就用什麼星星月亮來湊合?”
“這是一句詩。”岳凌兮皺著小臉地糾正他,“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楚襄驀然劇震,眼中光芒大盛。
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箍著她胳膊的鐵掌緊了又松,終是改握住纖細的腰肢,將她又拉近了些,楚襄凝視著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啞聲問道:“兮兮,這句詩是什麼意思,你可明白?”
岳凌兮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陛下是天上明月,光華傾盡九州山河,指引且庇佑著濟濟萬民,我出身卑微,不能做出什麼貢獻,只求能沾染陛下萬分之一的輝光,守護楚國,守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