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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在審他之前解了這個局。
清爽的香味伴著裊裊白煙在半空中浮散開來,前有小鋤攪新泥,後有芬芳爭吐蕊,區區幾米見方的小院子倒成了雲中仙境,只是俗事壓在心頭,裴昭難以放鬆下來去享受,也不能像閒雲野鶴那般自在地遨遊。
裴元舒倒是愜意如常,身為百官之首又見慣了風浪的他,對這件事似乎早有應對之策。
“昭兒,你是否也覺得岳家的人該死?”
“怎麼會?”裴昭對這個問題略顯詫異,旋即堅定地回答道,“即便沒有廢除連坐之法,我也覺得岳群川之外的人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他們有的是老弱婦孺,有的是遠方族親,對他所做之事根本就不知情,卻要替他擔下彌天重罪,何其無辜?”
“可如果你是當年被岳群川害過的人呢?”
“律法處置了他,就是對這場恩怨的了結,我不會把仇恨強加在他的後代身上,若不然我與他又有何分別?”
“說得好。”裴元舒笑了笑,緩緩開口道,“其實百姓大多都是純樸良善之輩,也懂得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道理,就是太容易被人誤導了,紀桐在中樞擔當要職多年,聲名在外,加上受害者聲淚俱下的陳訴,他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繼而偏向了那一頭,但只要稍加引導,他們亦可成為反向攻擊的利劍。”
裴昭琢磨片刻,道:“您是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正是如此。”裴元舒點點頭,繼續引導著他,“除此之外你還要找准他的弱點,他能在十年前的謀反案中逃脫並且一路往上爬到了這個位置,手段可想而知,不會像之前被審的人那樣容易被你擊潰心理防線,若他死不認罪,即便有證據也很容易受人非議。”
“我明白。”
重臣二字就像盔甲一樣保護著紀桐,令他在審案的道路上舉步維艱,同樣的,這隻蠹蟲已經腐蝕了中樞許多年,除之受創,不除後患無窮,他必須要找到影響最小的辦法。
裴昭擰眉苦思了一陣,忽然蹭地站了起來。
“爹,我先回刑部了。”
裴元舒放下手中的茶盞,目送他出了門。
翌日,三司提前會審,還不到辰時,刑部門口就黑壓壓地聚了一片人,其中不乏被岳群川殘害的良臣之後,一眼掃去都是文文弱弱的婦人,有幾個還牽著半大的孩子,統一跪在公堂的正前方,臂綁白綢,搵淚不絕。
“大人,冤枉啊——”
“大人,岳群川當年為了讓叛軍取道北上,不惜暗中害死晉陽十三名官員,我們孤兒寡母生不如死,是紀大人申請了政令多加照拂才苟活到現在,您卻要治他的死罪,還說是替岳家報仇,天理何在啊!”
“是啊,如果沒有來到王都我們都不知道,陛下竟然立了那個妖女為後,她可是岳群川的後輩啊,身上背負著上百條人命!怎麼配做我們楚國的皇后?”
悽厲的哭喊聲此起彼伏,不停刺激著人們的耳膜,可就在她們喘息的間隙,一個稚嫩的嗓音忽然跳了出來。
“娘親,她們是不是在亂說啊?”
圍觀的女子臉色微微一變,想去捂小女孩的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去年冬天寧王妃帶人到外皇城施粥布衣,輪到我們的時候都沒了,後來皇后娘娘派人加運了幾車過來我們才領到的,娘親,你忘記了麼?”
“琪琪,不許再說了。”
女子唯恐那些家屬暴動起來會傷人,抱起孩子就往外走,孩子沒有正面的回應,小嘴更加喋喋不休了。
“娘親,你怎麼不跟她們說呀?當時你不是看見皇后娘娘了嗎?還說她穿著一件漂亮的藍衣裳,都快生小寶寶了還冒著大雪來救濟災民,是個大好人,爹還朝著那個方向磕了幾個響頭,你都不記得了嗎?”
脆生生的童音在人群之中飄散開來,先前還振振有詞的幾個女人都脹紅了臉,一時啞口無言,圍觀的百姓互相看了幾眼,表情都有了不同的變化。
就在這時,刑部開堂了。
幾聲威武過後,裴昭照舊坐到了上首,開口就命人把紀桐的兒子紀敏提了上來,準備開審,仿佛對剛才外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眾人都愣住了——今天不審紀桐?
那幾名遺孀見到上堂的不是她們口中的紀大人,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反倒是裴昭主動走了過來,淡聲道:“各位夫人,對於此人你們可有冤情要訴?”
她們面面相覷,半天也沒擠出一個字來。
“既然沒有,還請退到柵欄之外,莫要妨礙本官審案。”
說完,裴昭斷然轉身走回堂上,坐定之後,莫名地朝掛著帘子的後堂看了一眼,然後才命主簿宣讀罪狀。
一番嚴審下來,紀敏自然討不了好。
他平日在太常寺領著閒差,雖然喜歡遲到早退,但壓根不知道紀桐在做什麼事,充其量也就是個玩忽職守的罪名,不過太常寺是掌管宗廟禮儀的地方,怠惰即是大不敬,所以裴昭罷了他的官,將他逐去了南蠻之地。
第二個上堂受審的人就比較特殊了,散著一頭亂髮,穿著綠白相間的仆裝,看樣子是哪家的婢女,偏偏手裡抱了個嬰兒,也不知是不是她生的,一時讓人頗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