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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帶的行人,也比其他地方的稍多。
杜小曼的八卦天線頓時豎起,左右環視,卻突然感到一陣不自在。
就在她打量四周的同時,似乎有無數道目光,也在打量她。
杜小曼四下看時,路人仿佛都在各干各的事,沒人留意她。但當她的視線挪開,那股直覺的不自在立刻又升起,那些她看不見的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杜小曼故作從容地向前走。
法緣寺近在眼前,偌大的牌匾下,正門緊閉……
突然,杜小曼後頸和脊背上的寒毛豎起,她猛一回頭,一個褐色的身影哎呀了一聲,蹬蹬後退兩步,倒像是杜小曼把他嚇了一跳。
褐影定住身形,與杜小曼大眼瞪小眼。
竟然是個小童。
短衣總角,褲腳扎著,兩彎月眉,一雙俏眼,確切地說,是個偽裝小童偽裝得十分拙劣的少女。
她與杜小曼互望了兩秒鐘,眨眨眼,低下頭:“我家主人想與你一見。”
杜小曼感到,四周那些扎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如同岩漿般滾燙起來。那三個站在書攤邊的八卦伯伯甚至放下了手裡的字畫,露骨地觀望。
杜小曼在聚光燈下般的待遇中,佯作鎮定地問:“你家主人是……為什麼要見我?”
那少女再後退一步,側身:“這邊請。”
杜小曼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見路邊的一家茶樓二樓,窗扇挑起,一個美人憑窗站著。余白長衫,發束方巾,在微寒的秋風中搖著摺扇的纖纖玉手與潔白光滑的玉頸向全天下人昭示著,她是女扮男裝。
她居高臨下俯視著杜小曼,微微頷首。
杜小曼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進茶樓。
二樓,雅間,門打開的瞬間,杜小曼又想嘆氣了。
門裡不止一個美人,而是……一群……
有袍衫巾冠,男人打扮。也有珠釵羅裙,嬌媚形容。
杜小曼只覺得一陣眼花繚亂,滿目奢華。
這些美人齊刷刷地都望著她。
這麼多的女人齊聚一堂,杜小曼心裡想到的,竟然不是月聖門在開會。
直覺,狼一樣的直覺告訴她,這些女人絕對是……
門在杜小曼背後合上。剛剛俯視她的那個美人朱唇一挑:“你是王爺哪個園子裡的?”
果然,影帝的後宮!
哇,這才是真後宮啊!
這一個個的絕色啊!
她一個女人看了都想流口水啊!
她到底是哪根弦子燒短路了居然同情過那貨啊!
她又是多麼傻多麼天真,把一頭聖殿色狼當成秦公公啊!
看這堆女人的眼神和表情!
只做姐妹不可能!絕不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話說,她又為什麼要腦子進水在這裡演狗血劇!那貨就算立刻被砍了,也能含笑九泉了!簡直享盡天福!
杜小曼內心咆哮,臉上肅然:“我不是哪個園子裡的。我……”
另一個女子輕嗤一聲:“行了,別裝了。在這裡的,大家都一樣,要不幹嗎過來呢?”上下將杜小曼再一掃視,“看來你不是京里的,打哪兒趕過來?剛到京城?”
杜小曼說:“我真的不是……”
余白長衫的美人打斷她:“當前眼下,不必要的話無需多說。簡而言之,法緣寺,我們都進不去。王爺,我們都見不著。誰要是有門路,也不必藏著掖著。王爺在裡面,必然不好過。能想想辦法便想想辦法。”
又一個美人嘆了口氣:“和尚廟裡,連肉都吃不到,定然是頓頓清湯寡水。王爺那嘴刁的,怎生受得住?天又寒了,還是穿著薄衣裳進去的,染了風寒怎好?”
敢情挺皮實的影帝,在後宮們的心目中,是個弱柳扶風的男版林黛玉。
杜小曼不禁脫口道:“法緣寺裝修得不錯,應該厚衣服還是有的,偶爾吃吃素,也挺健康。”
滿屋的女子頓時唰啦一下,又都看向她。余白長衫的美人微微揚眉:“妹妹怎麼稱呼?”
杜小曼道:“呃,我姓杜,我叫杜小曼。”
女子頷首:“哦,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又向杜小曼淡淡一笑,“我名南緗。”
杜小曼點頭笑笑:“幸會。”這兩個字吐出口,怎麼都覺得尷尬。
南緗亦道:“此刻此景,說這兩個字,委實有些勉強。我是打王府過來的。剩下的妹妹,與你一樣,聽聞王爺的事,從外地趕來。比如這邊的容嫻妹妹等幾位,各在京郊臨郡。”一一像引見一般,向杜小曼介紹。
杜小曼數了一下,恰剛好十七個,各來自不同的地方,加上她十八,數字還挺吉利。
南緗又道:“杜妹妹現在何處落腳?”
杜小曼道:“客棧。”
南緗道:“可惜王府被封,不然,都住到王府去,大家一起合計,興許就有好對策了。”
杜小曼忽然想到一事:“對哦,裕王殿下的宅邸不是被封了麼?各位王妃娘娘們都是怎麼出來的?”
南緗嘴角一彎:“杜姑娘說話不必如此。即便我住在王府,也和大家一樣,都沒有所謂的名分。王爺的女人,都一樣。與我同在王府的其他姐妹都是如此,我與打理內務的息夫人處得好些,王府被封查,她在宮裡幫忙通融了一下,但也只能出來我一個。其他的諸位或是提早出來,或是有法通融,難道杜姑娘不是?”
杜小曼無力地道:“我真不是你們王爺哪個園子裡的……”
南緗再度打斷她真:“杜姑娘和王爺處得長了就知道,他待誰,都一樣。不會厚待哪個,也不會薄待了哪個。眼下真不是掂酸吃醋的時候。估計我們可能誰看誰,都有些礙眼,但誰讓我們偏就都喜歡王爺呢?此刻王爺有難,暫把一切放開,只想著怎麼能幫到王爺吧。”
影帝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把這麼貌美開明賢惠的妹子忽悠進自己的懷抱的?
這群女子,都有名有姓,看名姓,觀言談,出身教養,絕對都不平凡,竟然甘心無名無份,做三百後宮之一。
杜小曼越發覺得小璪璪真是人生贏家,即便死一死亦死得輝煌,死得無憾。
她沒辦法再撇清自己,估計解釋了,這堆後宮也不信。
正在此時,突然有一個美女幽幽道:“也不是都一樣。王爺不是要娶那位清齡郡主麼?”
屋裡驀地靜了下來。
許久後,才又有一位美人苦笑了一聲:“可不是,雖然王爺遭禍,真正緣由並非那件事,但總是個由頭。”
杜小曼暗暗抖了一下:“呃,那是個已婚婦女,還是個怨婦,肯定不漂亮,也沒特色。裕王殿下眼界這麼高,怎麼可能看上呢?再說,即便最後離婚了,名聲也不好,裕王殿下怎麼能娶呢?我覺得,肯定另有原因啦……”
南緗長嘆了一口氣:“王爺的心性,誰都摸不准。不管因為什麼,此事都發生了。也許終有一日,會有個女子,能獨享王爺獨一無二的情分。但,於我來說,我今生心中,唯有王爺,已無可解。即便……即便不能再陪伴王爺,只要能讓他好,什麼我都願做。”
屋中又一片靜默。
杜小曼環顧四周,流下了冷汗。
她在剩下的那些女子臉上,看到了對南緗的這番話無聲的認同。
她後退一步:“那個……不管各位信不信,我真的和裕王殿下,沒什麼關係,這回也是路過京城,聽到他出事了,順便過來看看。我在京城,另有要事。要不,各位慢慢商量如何解救王爺,我先走了。拜拜再見!”
她迅速轉身向外,聽見南緗在她背後道:“也罷,杜姑娘慢走。”
杜小曼出了茶樓,立刻沐浴在火辣辣的目光中。
她佯作從容地往法緣寺反方向走,內心波濤洶湧。
秦蘭璪的後宮們,對他,是真愛。
只有絕對的真愛,才能做到毫不計較,只想著奉獻。
杜小曼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真愛的偉大。
她做不到……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
即便當年,她真的喜歡陸巽的時候,她做了很多改變,但也無法達到這個地步。
杜小曼踩著路上的枯葉,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些死心塌地的美妹子,肯定不是月聖門。
那麼秦蘭璪和月聖門到底……
杜小曼腦內真的很亂,一時想不下去。
枯葉被秋風卷下樹杈,有一兩片砸在杜小曼的腦袋上,迎面兩匹馬拉著一輛樸素小車馳來,杜小曼下意識往路邊讓了讓,馬車從她身邊經過,她忽而聽見一個尖細聲音道:“留步……姑娘且請留步。”
杜小曼下意識轉身,只見一個六旬左右的老者,臉圓無須,方口藍衫小圓帽,一副家人打扮,站在停住的車邊,袖手堆起笑:“姑娘,可否移步過來?”
杜小曼猶豫了一下,走到那老者面前:“請問何事?”
素藍的車簾挑起,杜小曼下意識地側首,正對上十七皇子驚訝的視線。
杜小曼一時也愣住。
秦羽言垂下眼睫,向那老者眼神示意。老者躬身:“這位請先車中說話。”
杜小曼能感到,那些遙遠的,執著的視線又好像瞬間加了幾千萬伏特的電流,滋滋地扎在她身上。她迅速地閃進了車中,車廂狹小,她屈身向秦羽言打招呼:“十七殿下,你好。”
她和秦羽言倒數第二次見面,是被寧景徽抓後,返京的路上,倒數第一次,是秦羽言到客棧和秦蘭璪認親。兩次都比較尷尬。所以這次重見,杜小曼還是有點尷尬。
秦羽言看似比她還要尷尬,向後坐了一些:“唐……杜……”
杜小曼道:“十七殿下還是喊我杜小曼吧。”
秦羽言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只是又挑簾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
車子似是調轉了方向,緩緩前行,杜小曼道:“殿下,這是……”
秦羽言緩聲問:“杜姑娘近來過得可好?”
怎麼可能好。
杜小曼說:“還行吧,這裡走走,那裡走走。見識蠻多的。”
秦羽言一本正經地頷首:“哦。”
杜小曼看他拘謹的樣子,更尷尬了,也回敬問:“十七殿下最近好麼?”